小樂即安 Little Sunshine @ 蓮花

好雨知時節,潤物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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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雍正爺這樣的漢子》38 光影微塵

(2025-11-15 09:18:27) 下一個

        我正要仔細去看那個女孩是誰,一股大力鉗住了我的肩膀和胳膊。轉眼間,我隨著許姑姑夾持我的手臂,朝回廊上的一條岔道轉了過去。我正待要轉頭再看,許姑姑喝止了我,“不要回頭”。她的語氣略顯森冷。我驚訝地看向她。隻見她目不斜視,一直向著前方走去。我隻好緊跟她的步伐,往前快走了幾步。

  走出很遠之後,許姑姑開了口,

  “阿諾,你可知曉,內廷為何每年都會挑選新的宮人,進乾清宮服役?”

  為什麽?我心中微動,看向她。

  “除了那些犯了錯被攆出去的、和那些滿了十年役期被放出去的,每年都還會額外進少量新的宮人,填充內廷既定的名額。”

  許姑姑在暗示什麽?我好像聽不太懂。

  她停頓了一下,徐徐說道,

  “阿諾你可知,郎侍衛他們這群人,背地裏有什麽樣的綽號?”

  我看著她麵無表情的側顏,不知道怎麽去猜測這樣的問題。

  許姑姑還是那樣,她直視前方,走路一步不停。這麽長時間,她都沒有朝我看一眼。等了很久之後,她發出了很輕的聲音,幾乎是氣音一般。

  “宮人們私下裏偷偷稱呼他們,叫做玉麵修羅。”

  這是什麽意思?我看著許姑姑,想要開口問她。然而,她似乎不願多說。我們一路走到了雍正爺午膳的地方。

  玉麵這兩個字我懂,他們這些禦前侍衛,從外形來看還都不差。是啊,千挑萬選才來的禦前,各方麵都得拔尖,這也是理所當然。修羅是什麽意思?修羅場是指戰場。這是指他們個個都驍勇善戰?不對,許姑姑的眼神和聲音中,分明含著一種冷冷的警告,讓人身上無端發寒。

  我微微一動。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幕,郎侍衛懷裏半抱著的那個含羞而立的女孩。

  我心中震驚。

  “每年都還會額外進少量新的宮人,填充內廷既定的名額。”

  “宮人們私下裏偷偷稱呼他們,叫做玉麵修羅。”

  這兩句話,在我耳中,撞出極強的一聲回響。忽然之間,我感到驚駭莫名。

  我與許姑姑一前一後,走進了弘德殿用膳場所。

  雍正爺當然是上坐,寶親王坐在他右手側麵。場麵似乎有些冷肅,無人言語。兩人身旁,各有一名宮人在執筷勸菜,服侍二人進餐。蘇公公也站在不遠處。

  我與許姑姑一同蹲下請安。得到雍正爺叫起之後,我站到桌前。

  我一時沒有說話。

  坐在上首的那位爺語氣淡然地開口,

  “女官若不想被人當成是替代,是不是可以開始你要說的話了?”

  對,我與寶親王之間的挑戰,這位爺說,他要毫不偏心地加以聆聽。

  可是,我覺得自己腦子裏紛紛擾擾靜不下來,那一刻真的無心戀戰。我打算走個過場,快點說完,然後向寶親王正式告輸。

  “萬歲爺,寶親王,奴才想問,桌上酸甜苦辣諸味,敢問您最偏好哪一種?”

  雍正爺看了看我,沉吟一番說道,“朕少時嗜辣,禦醫勸阻之後,如今對諸味並無偏好。”

  寶親王放下手中銀箸,“本王嗜甜。如是說,女官要來笑話本王麽?”

  “奴才不敢。”

  我當著雍正爺的麵去滔滔不絕一番的渴望,似乎被之前突然從許姑姑口裏聽到的那四個字給嚇沒了蹤影。說完“奴才不敢”這四字之後,我一時沒有了下文。也許這與我平常的形象實在不符吧,雍正爺又拿眼看了看我,接著問道,

  “女官不語,難道正於腹內暗誹,認為朕其實嗜酸?那不知女官自己又偏好何味呢?”

  他看著我,黑亮的眸中,帶上了一絲揶揄的笑意。

  我覺得自己的魂,終於被這位爺的胡話給叫了回來。此人真是,什麽話都敢說,不知道是不是欺負寶親王尚在年幼,大概率還聽不懂這種話。

  我也不理他迫人的目光,表情恭敬地低頭答道,

  “奴才謝萬歲爺垂詢。俗語說,‘食得鹹魚抵得渴’。奴才最喜歡的,自然是鹹味。”

  寶親王叫了起來,“你剛說的是,桌上酸甜苦辣諸味,根本就沒說鹹字!你若是說了,本王自然也會選嗜鹹!這不是明擺的事麽?這回不算,重來重來。”

  這小子,以為我在給他們倆出搶答題嗎?

  喂,按照挑戰規則,我隻要對著您的皇阿瑪說話就行了,寶親王您怎麽也親自下場了?

  雍正爺側頭,微微安撫了下他那有點兒跳腳的寶貝兒子,

  “這位女官說的每一句每一字,朕與寶親王都要留神聽好,否則,極易入其彀中。”

  這人還說我一個姑娘家說話難聽呢,他本人說話,才是真的難聽。我微有不樂,真是好心被當作了驢肝肺!我飛快把我要說的話說了下去。

  “不過,多食鹹魚本身,卻並非好事。因為之後的渴其實是抵不住的,飯後片刻便要飲水。多鹽多水,由此造成水鹽滯留,引起體內多血而壓力升高。人生氣時,外表可見青筋顯露,表情可怖。而體內的血,則會一波一波衝向頭頂。不知萬歲爺、或者還有寶親王,今日親身體會,覺得奴才描述的對是不對?”

  他們二人,聽我說完,表情微怔。

  我接著又說,“那些顯露在外的青筋,或者還隻是稍微有礙觀瞻,倒也無妨。可是,大腦中的血管,在盛怒之下,如若同體表青筋一般地壓力暴增,那就危險了。現在萬歲爺年富力強,偶爾如之並無大礙。等再過上二十年三十年,暴怒之下,則易於發生卒中,”

  蘇公公等我堪堪說出最後一字,立刻朝我大聲申斥,

  “阿諾,你此言極為有辱聖聽!還不快趕緊跪下,向萬歲爺與寶親王道歉!”

  我於是便心不甘情不願地準備下跪。

  雍正爺朝我擺了擺手,示意我不必跪了。他轉頭問蘇公公,

  “蘇培盛,阿諾大約說了多少字?”

  蘇公公微微欠身,“奴才一時不察,”

  我怕蘇公公要被迫致歉,讓他老人家麵上不好看,立即回道,“大約三百來字,奴才打了腹稿數過,所以知道。”(小樂語:當時阿諾姑娘被許姑姑的話嚇得心驚膽戰,打什麽腹稿呀。小樂願為佳人鞍前馬後。這是小樂用Word文檔數的字數,保證精確。)

  雍正爺輕輕一笑,“煞有介事,著實辛苦。朕承女官的情了。”

  我聽了有點高興,直到他說出的下一句話。

  “隻是女官此話,著實敗人胃口。幸虧女官晚來了一步,朕與寶親王已用了些飯食,不至於饑腸轆轆。”

  說話間,這位皇帝大人站了起來,寶親王也停下了銀箸與蜜汁糖藕會麵的過程。

  “弘曆,你用好了麽。沒好的話,回去陪你額娘再進些。”

  寶親王聽他阿瑪這麽說,立即站了起來,說出兒臣告退的話。雍正爺囑咐他五日後再來禦書房,要考較他的功課。寶親王高高興興地走了。

  雍正爺離開餐桌,我們一群人跟在他的身後。

  走出弘德殿,迎麵就遇上了幾名禦前侍衛來請安,為首一人,正是那位郎侍衛。此人麵色凝重,看上去好像剛才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他對著雍正爺朗聲說道,

  “屬下給萬歲爺請安。明日演習,一切皆已安排妥當。”

  我身前的人笑了笑,示意他們起身。

  郎旭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向我和許姑姑的方向瞥了一眼。我無意中接觸到他冷淡的眼神,慌忙移開了自己的視線。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沒有圍欄的情況下,觀賞一隻近在咫尺的金錢豹,正在優雅地弓起身體,舒展他的四肢。這種冷冷的感覺,絕不會給人一種對方是友善種族的錯覺。而之前我還一直錯以為,禦前侍衛們,尤其是眼前這位個中翹楚郎侍衛,對乾清宮內的宮人們,似乎是帶有一種英倫維多利亞時代紳士的風度。

  許姑姑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我猛然想起了平時這位郎侍衛與雍正爺在布庫室晨練打鬥的場景。時間長了,即使是我這樣的外行也可以看出,他應該一直都是在讓著雍正爺的。

  許姑姑似有所感,將我的手納入她的肘彎,在我手背上輕柔地拍了拍。

  一時之間,我又覺得自己的膽量小得有點可笑。他們總得遵循內廷的規矩,不可能無緣無故來害人吧?我自問與這些禦前親貴的相處過程中,還算是一直恭敬有禮,沒敢或忘自己的等級身份。

  雍正爺頓住腳,回頭看了我一眼。許姑姑在此時輕推了我一下,於是我緊走幾步,跟了上去。我來到他身後一步,見他側身看我,知道他有話要說。

  “阿諾,寶親王今日所言替身一語,是否讓你心頭不快?朕見你剛才一直蹙著眉頭,怏怏不樂。”

  我朝他展顏微笑,

  “阿諾沒有。隻不過,一邊要說話,一邊要凝神計算字數,便有些分神。”

  他也隨即笑道,“果然還是孩子心性。你不是說,要禮讓於寶親王的麽?怎麽,還是舍不得輸,非要打個平手?”

  “阿諾說的字數雖然多,質量卻遠不如寶親王,勇氣更是遠遠不如寶親王。我剛才已然對寶親王說過,奴才輸了,心悅誠服。”

  雍正爺聽了這話,嘴角噙笑,

  “敢口稱朕若繼續嗜食鹹鹽,二三十年後將會如何如何,這還是朕生平第一次聽人說及,比禦醫說的保重龍體四字,可要振聾發聵得多了。”

  我聽了一急,“萬歲爺您明白的,不可以諱病忌醫的。”

  他的臉上,又一次出現了那種似乎覺得好笑的表情,

  “女官倒不用急著給朕戴這頂高帽。朕隻知道,可以送給女官‘愛之深、責之切’六字。又或者,還有另外四字----有恃無恐----也同樣貼切。”

  他見我臉紅,呐呐不能言,一笑不語。

  我們走入他的寢殿,內官宮人沒有再跟上來。雍正爺已經一步坐上了床沿。

  我止住腳步。他抬眼笑看我,

  “怎麽,阿諾的膽量,便隻是進到朕的寢殿之內一步麽?”

  我咬唇,不再說話。

  他接著說,“沒有落荒而逃,已是勇氣可嘉。或者是因為朕的表情可怖,有礙觀瞻?”

  我一跺腳,想不管不顧、就這麽轉身離去。

  他又笑,“阿諾生氣的樣子雖然好看,但朕也舍不得,叫你一直生氣。”

  我見他示軟,於是也軟下聲音,

  “萬歲爺,阿諾來給您更衣就寢,再去拿昨日讀的《淮南子》可好?”

  他聞言卻回絕了我,

  “不用了,你去叫許詩音和都千語進來伺候,朕有話要問她們。”

  我點頭說好,行禮退下。

  我確實著急去找許姑姑和千語。我要趁沒人的時候詢問許姑姑更多信息,更重要的,是要警告千語,對方極有可能是花叢好手,千萬還要睜大眼睛。如果不多加小心,恐怕不止是失落芳心那麽簡單,恐怕更可能會失落小命!

  一路快步衝到茶水房,差點一頭撞到了門框上。進門一看,我要找的兩人都在。她們似乎不在交談,隻是在專心沏茶,室內一片靜謐茶香。

  我一把捉住千語的手,急切說道,

  “千語,我有話同你說。下午不得空,黃昏時間你陪我到禦花園裏散步。”

  許姑姑看了我一眼,麵色嚴厲。她用眼神警告了我一下。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當著閑話始作俑者宣稱我要將此閑話傳播。我臉上燒了起來。

  許姑姑緩緩說道,

  “阿諾,你要當心,走路這般冒冒失失。前兩日臉上才見好了,又這樣橫衝直撞,不怕撞青了額頭?”

  許姑姑說得不錯,我暗自心喜的那兩片免費“胭脂”,隔了幾天,竟然透出淡淡青色,看起來才真的叫有礙觀瞻,害得那幾天我頗用了些蜜粉才勉強遮住。

  我趕緊恭敬地朝許姑姑行了一禮,

  “阿諾謝姑姑教誨。阿諾定會謹言慎行。”

  許姑姑站起身來,“不用客氣。這個時間,你不去給萬歲爺念書,是萬歲爺有其他吩咐麽?”

  我這才對她們說,“萬歲爺讓您和千語進殿服侍。”

  她們匆匆攜伴而去。

  那天黃昏,我還是得空,如願以償地與千語兩人一起去了禦花園。一段時間沒有出來了,才發覺我自己確實做不到所謂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己心愛的人近在咫尺,是可以滿心滿眼隻想著他,不覺時日倏忽而過。但是,不親近大自然的人,時間長了,還是會言語無味、麵目可憎吧。

  夕陽溫柔地籠罩著我和千語,給萬物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

  千語可能見我說要她陪我,卻又貪看眼前景色並不作聲,嬌笑著拉住我的衣袖,

  “阿諾,你這麽壞。難道你除了偶有一語取笑千語,便再一句話也不舍得給千語,不來和千語談心了麽?”

  我朝她歉意地笑了笑,“有的,阿諾與千語佳人有要事要談。”

  我想起自己剛上高一的那一年,母上大人在學期開始的一個晚上,鄭重其事來到我的房間,要求與我談心。我知道,進入高中,我就是大孩子了,應該知道努力了。她還未開口,我便急忙說,“媽,您省省口水。我知道,要好好念書考大學。”

  她溫柔笑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將我垂下的頭發夾到我一側耳後。

  “光是考大學可不行,媽媽知道,我家陳諾一定可以考上大學。但是,要考上一本,或者二幺幺、九八五,可能還有些難度。”

  我一聽這兩個三位數,頭立馬痛起來,一瞬間肩膀也垮了下來。我小時候一準得罪過教三位數加減的數學老師。這兩個三位數,天天在老師家長口中盤旋,實在叫人頭疼。

  “知道了,媽。我一定好好努力,力爭考到一千一百九十六,您放一百二十個心。”

  媽媽愣了下,輕笑了一聲。

  她接著又說,“媽媽其實是想說,叫你不要早戀。”

  啊?這麽尷尬的話題!我的臉蹭地一下紅了。

  我站起來。那個時候的我,很像一棵竹子,已經比媽媽要高出半個頭了,實在不想再坐著像小孩子那樣受教。媽媽見我不願多談,隻好也隨著我站起身來。

  我握住媽媽的肩膀,輕輕地將這位親愛的大人轉了個身,向房門外推去,

  “媽,這一點您絕對更加放心。我們班比我高的男生屈指可數,您絕對不用杞人憂天。他們要找練習對象,也是要找小鳥依人那樣的,我不夠資格。”當然,後來知道我想錯了。那一年結束,班上大部分男生就都比我高了。

  我心事重重地對千語說,

  “千語,你今年都還沒滿十六,對人對事毫無戒心。雖然你姨娘為難過你,但是,你還是沒有真正吃過什麽苦頭。你還是,”

  千語拉起我的手,

  “阿諾,好姐姐,千語如何沒有戒心了?除了你,我什麽人都不說話的。”

  “真的麽?”我望進她那雙湖水一般的眼睛。

  她在我的眼光逼迫下,不由得低下了頭,臉漸漸地暈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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