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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再穿戎裝
不過大人的世界孩子不懂,此時世界變化最快的是米價。1947年10月他們剛到沙市時,張繼良的月薪兩、三百萬法幣,還可以買500斤上好的大米,到了48年4月,他的薪水漲了,可是100斤米都買不到了。“百元一粒米,10萬一寸布”,人們要用麻袋裝著鈔票去買東西,價格不要說早晚不同,每分鍾都在漲價,店老板忙著更換價格牌,所有的人一拿到薪水就飛奔上街,把鈔票換成米麵油布等一切搶得到的東西,往往人還沒出店門就聽說價格又漲了。有一天張繼良給了葉宜蘭一堆鈔票讓她去買米,她因事忘了,晚上再跑去買米時,卻隻買回一盒火柴。幸而張繼良還能拿回一點銀元,總算一大家子能吃飽飯。
工廠發薪水(袋子裏裝的都是鈔票)
張繼良也是唉聲歎氣,自從第十四兵團司令部進駐沙市之後,一邊擴編地方武裝隊伍,一邊令所轄各縣市代籌糧餉,他這個稅務局長頭發都抓掉也籌不到要的數,每天晚上回來他都會說,這樣下去真不是辦法,一定要速戰速決盡快結束內戰。
一天晚上,張繼良很晚回到家,告訴葉宜蘭他打算去保安團。保安團就是地方武裝,由第十四兵團司令官宋希濂中將指揮,主要擔任公路運輸安全保衛,還有協防任務。湖北保安團第四團駐在荊門,宋少華團長是黃安人,經過黃安老鄉李處英引薦,兩人多次見麵。保安四團比較有戰鬥力,宋少華因此很受宋希濂看重,得到他的許諾,要把他的保四團擴編成旅。宋團長可能想大幹一番,但保安團畢竟是拚湊起來的隊伍,手頭缺可靠又能幹的自己人,聽說有這麽一位賦閑的黃埔生老鄉,就多次約見。宋也是26年就在武漢加入北伐的國民革命軍的,後來又到東京東亞日本士官學校學習,從北伐戰爭打到抗日戰爭又打到“戡亂戰爭”,可惜也不是黃埔嫡係,一直在各部隊調來調去,到現在也隻是上校團長。兩人很談得來,他就力邀張繼良來做自己的參謀長。他許諾官升一級為上校團參謀長,等隊伍擴編了,升少將也是可能的。張繼良最終應下了。
葉宜蘭立刻想起鄭鎮漢的話,半年過去了,她覺得跡象越來越明顯了,物價漲得令人瞠目結舌,商家都拒絕收紙幣了,老百姓衣食無著,還要拉壯丁交稅,現在張繼良他們稅務局征稅都是稅警出動帶槍的,不要說有幾百萬共軍在打,就是沒有,這樣的政府還能維持多久?他們也時常討論一下時局,張繼良也是直搖腦袋,可葉宜蘭極力反對他回到軍隊,他還是在48年4月份又穿上了軍裝,成了湖北保安第四團上校參謀長。
葉宜蘭和他大吵一架,也沒能阻止張繼良,她真想回貴陽教書,與這些紛爭隔絕,無奈帶著四個孩子談何容易,她又開始緊張地關注局勢。
1949年春節,保安四團移防江陵,張繼良回家過年。這時共軍已經控製了整個東北,又打下了天津,北平傅作義將軍打開城門迎接解放軍進城,共軍在山東、江淮到河南長江以北一帶也把國軍打得七零八落。
1949年1月1日,蔣介石發表了《中華民國三十八年元旦告全國軍民同胞書》,自責“戡亂不力”,隻要”中華民國的國體能夠確保“、“中華民國的法統不致中斷”、“軍隊有確實的保障”,“則個人的進退出處絕不縈懷”,向中共公開發出和談呼聲,並暗示個人下野。同日,毛澤東也發了《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新年賀詞,“194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將向長江以南進軍,要獲得比1948年更加偉大的勝利”,“中國人民將要在偉大的解放戰爭中獲得最後的勝利,這一點,現在甚至我們的敵人也不懷疑了”。
1949年元旦蔣介石發表《告同胞書》 1949年元旦毛澤東新年賀詞
勝負已擺在眼前,葉宜蘭又勸張繼良趕緊離開軍隊,棄暗投明。張繼良並不否認, 隻說軍法如山,不可能一走了之。再說就算走又能走到哪裏,他從20多歲就開始和共軍打仗,手裏還有血債。葉宜蘭說,傅作義將軍都起義了,共產黨對他那麽尊重,那麽多和共軍打了幾十年的人不都起義投誠了,不要緊的。張繼良說:“別天真了。我親手殺了共黨幹部,這和戰場上打死敵人是不一樣的。聽說他妹妹(被他親手槍斃的農協主席的妹妹是個共黨幹部)一直在找我,抓了土地主都要打死的,何況是我這樣的,遲早要算帳的。”葉宜蘭想起鄭鎮漢的話,就要張繼良和他一起去貴陽,隱姓埋名,就沒有人知道了。張繼良長歎一聲,我從21歲穿上軍裝,這一輩子隻怕就隻能戰死沙場了。
這時又傳來駐荊門的79軍軍長被共軍俘虜去了,沙市麵臨來自北麵的威脅,還好南麵江陵安穩無事。宋希濂趕緊將保安四團擴編為保安四旅,宋少華成了旅長,張繼良也成了旅參謀長。宋少華還被任命為第十綏靖區司令,兼遠安縣縣長,讓他有個地方征集糧餉的意思。然後就敦促他們立即整編隊伍向荊門、當陽、遠安進攻。張繼良說得也是,想臨陣脫逃也不可能的。
臨走前,他拿回來一筐銀元還有金條,要葉宜蘭收藏好,萬一沙市不保,就過江去鬆滋縣的米積台找他三姐。他三姐夫辛文俊在沙市一直跟著他,幫他管賬。他已交代他到時候帶他們母子過去。張繼良在這方麵一直不很留意,十幾年來從來沒有給過她什麽錢,葉宜蘭感到一股不祥之兆。
6月份保安四旅就攻占了遠安 ,7月份宜昌被解放軍占領後他們又奉命開向臨時省會施南(恩施),這時,保四旅又擴編為保安第四師,不久改為暫編第25師,宋少華升為少將師長,張繼良升為少將師參謀長。這是葉宜蘭得到的最後的消息,因為,7月15日,解放軍打進了沙市。
解放軍是一夜之間就攻占了沙市的,一個星期後,葉宜蘭生下兒子竟生。等她出門時,看到解放軍已開進城裏,到處清理街道,維持秩序,張貼安民告示,動員商家開門做生意,一切都很平靜。可是各種傳言四起,說對國民黨家屬要斬草除根。
葉宜蘭想到鄭鎮漢,他前不久還寫信來要她盡快回到豫章中學,於是她帶著孩子到江邊等去重慶的輪船,一連三天,濃霧鎖江,大批人在等船,好不容易等到輪船靠岸卻擠不上,有的輪船根本不靠岸,最後隻好放棄,按張繼良的交代去找三姐夫辛文俊。
辛文俊最終弄到一條木船,雇了三個挑夫,挑起他們的家當行李,把銀元和金條仔細地藏在行李中,坐上木船,劃過長江洶湧的江水向鬆滋米積台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