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反革命家屬
10月份又一個男孩降生了,他的爸爸剛剛在一個月前被紅安縣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罪判為死刑。消息傳來,葉宜蘭沒有太多震驚。她已經得知,那個來抓捕張繼良的女幹部就是被殺的黃安農協主任的妹妹,她曾發誓要將殺害哥哥的國民黨反動派消滅幹淨。加入共產黨幹革命20年,她成了紅安的高級幹部,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國民黨垮台了,殺害哥哥的反革命份子也被鎮壓了。
葉宜蘭一家就成了反革命家屬。在湖北鬆滋這個偏僻的小村鎮,人們正在創造翻身解放後的新生活,分到田地的貧農幹勁十足地冬播小麥;鎮上的小店鋪老板都是團結的對象,正鉚足勁多賺點錢;開診所的醫生們也在自覺為人民服務,看好病就是服務好人民。政府沒來找這個反革命家屬家庭,葉宜蘭還得到政府頒發的中醫資格證書。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次頒發醫生執照,整個鬆滋縣隻有兩人拿到中醫資格證書。人們好像也不是太關心葉先生是不是反革命家屬,還是尊敬地把她請到家裏接生,千恩萬謝地送她紅雞蛋。麗華到江陵縣城去上寄宿初中了,盡管有人說,她爸爸是個大反革命分子,還是給了她生活困難補助,本來要7塊5的生活費,她隻用交2塊5。冬天時,每個孩子都得到政府發放的困難戶補助——一套棉襖棉褲。
可是在紅安的張家和葉家就沒有那麽好運氣了。兩家當然是被劃分為大地主分子,昭弟姐姐因為得了張繼良那一份田產,就戴上了地主帽子。自從1948年武漢物價飛漲,她帶著五個孩子回到了紅安,全家六口就靠那些地生活。大兒子漢生1949年考上了沈陽師範學院,其他幾個孩子都在上中學小學,那點薄租哪裏夠交學費,再加上前兩年她自己和孩子輪流生病, 二兒子仲生還病死了,生活艱難,可是葉昭弟無論多苦也要孩子們都好好上學讀書。母子幾人自己種幾畝地維生,其他的地就每年賣掉一些來交學費醫藥費。
1950年紅安土改開始,農會沒收了剩下的地和房,把她用繩索捆起來,參加貧民鬥地主的訴苦大會。可葉昭弟嫁人後就到了武漢,田地都是交給大伯家管理,自己從來沒當過地主婆收過租,貧民也沒什麽仇苦來訴她。最後農會說既然是地主把地賣了,賣地的收入就要交出來。她實在是拿不出錢來,農會不放過這個大地主婆,隔天就來捆綁了她,吊起來打,不交出錢來誓不罷休。昭弟姐實在是不堪折磨,在1951年的一個夏天的夜裏上吊自盡了。這時家裏隻有老四叔生和老五武生,兩兄弟抱頭痛哭,看看家徒四壁,隻好拆下房子的一塊門板,把母親抬去安葬了。這一年,兄弟倆一個14歲,一個9歲。
他們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時,多年沒有音信的爸爸被押回了紅安,被定為反革命罪,判處了死刑。他們不知道爸爸是怎麽反革命的,其實,他們平生見到爸爸的次數都可數,在1946年離開貴州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可是,他們也是這個反革命的子女。1952年3月,張繼良被執行槍決,政府通知他們這兩個在紅安的子女去收屍,他們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再見到父親。兩兄弟拆下房子的另一塊門板,把父親抬到母親的墳墓旁葬下。他們不知道這是不是母親的願望。他們更難以想象,在今後的歲月中,早已躺在這裏的父母親,卻給了他們的人生那麽多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