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遊的第一天就去了法門寺。到了那裏才發現法門寺竟是如此的恢宏壯麗、氣度非凡。
一九三八年,阿道夫•希特勒為了逼迫捷克斯洛伐克總統埃米爾•哈查就範,故意安排這位捷克總統從新總理府穿過。據說,當哈查走完長達四百多米的覲見之路後,他在心理上就已經匍匐投降了。希特勒深諳人性的種種弱點,他深知這幢由他親自參與設計的新總理府,將會對人產生怎樣的一種震懾性心理效應。他授權熟悉他思想和性格脈絡的阿爾伯特•施佩爾,將自己的理念完美地揉進了當時第三帝國最著名的地標性建築–新總理府的設計和建造中。這種壓倒性的心理效應,我在西安參觀法門寺時著實地感受到了。
我承認,至今為止我還沒有見過規模如此宏偉的寺院建築群。我不能準確地說出法門寺的正門有多高,但站在正門口的下麵,我驚異地感覺到有一種泰山壓頂之感。當我抬起頭,試圖仰視法門寺正門的頂部時,不知為什麽,我一下子頭暈目旋起來,差點沒栽歪倒地。等稍微緩過勁來之後,我不得不走到離正門稍遠一點的地方,換個舒服的角度來觀察法門寺的正門。剛才不愉快的經曆,在我的心裏產成了一種倍覺壓抑的感覺,壓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難道這是法門寺設計者們的良苦用心?難道他們想借著宏大和渺小的強烈反差,將所有來的香客在心理上碾碎,為他們進一步的慷慨納貢做好必要的前戲,惟有這樣,香客們才會心甘情願地打開鼓脹的荷包,讓幕後的經營者們可以躲在門後偷偷地竊笑?
這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剛剛洗濯過臉的朝陽,怡然地向著空曠的大地派發著無數的燦爛金光。斜射在法門寺正門的光線,在不遠處的地麵上形成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陰影。我遠遠地向法門寺的正門望去,覺得它就像是一個大號的放大鏡一樣,將正在巨大門楣之下海量空間過道上穿行的遊人,從一個個模糊朦朧的黑色小點,放大成一個個依然無比渺小的螻蟻,麵帶著匆匆的世俗行色,沒有留下一點動靜和痕跡,就無聲無息地埋沒在蒼茫浩瀚的大千世界裏。
我覺得法門寺的氣魄和規模不亞於北京的天安門廣場,它讓我感到既迷惘又卑怯。究竟是世俗的政治力量大於善男信女的心理支撐力呢,還是反過來更真呢?一股勢力已經把生命壓得喘不過氣來,難道非得再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再加一碼,好讓它們徹底地將我們的脊椎壓彎壓扁,唯有這樣,才能在真正的意義上獲得幸福的感覺嗎?
站在寺院內恢宏的佛堂腳下,我仰麵矚望那高聳入雲的尖頂。我猜不出該地標建築到底有多高,但是可以感覺到它非常高,高到足以讓凡夫俗子在心理上產生一種自慚形穢的卑微感覺。所有的宗教性建築不都是如此精心設計和建造的嗎?看來視覺上產生的這種心理性震懾作用,已經達到了它的預期效果。我隱約地看到了人類的透明命運。在這些人造偶像們的耀目餘暉下,還有我們這些芸芸草根蟻族們的立錐之地嗎?在原初的混沌時代,沒有誰逼迫我們非要去造神不可,可是為什麽我們偏偏還嫌自己的負重不夠,無端地請來一個又一個純粹想象中的東西?
如果從法門寺的正門步行到盡頭的話,估摸著怎麽也要走個把小時的時間。因為時間上的限製,我們隻得以車代步,坐寺內的電瓶車到寺院內的最高佛堂。沿途一座座體型巨大、造型各異的金尊佛像讓我目不暇接、驚愕不已。幾乎每一尊佛像都是雕金鑲銀的,哪來的這麽多金子呀?到這兒是拜佛來了,還是拜金拜銀拜錢的氣勢來了?他們是因為敬神才如此興師動眾地貼金掛銀呢,還是因為自己心中念念不忘那個沉甸甸的金子呢?
在法門寺轉了那麽一大圈,我幾乎看不到什麽光頭的和尚和身著法衣的僧侶,滿眼皆是“黃金甲”和熙熙攘攘的遊人。法門寺參觀歸來後,我覺得如此興師動眾,超大規模地興建和修複法門寺,與其說是善男信女們虔誠的使然,不如說是背後巨大商業利益的強硬驅使,才使得法門寺有了今天巨吸晴的模樣。在這個窮的隻剩下了錢的國度裏,在這個被錢漚得慘不忍聞的大染缸裏,誰又能冰清玉潔出淤泥而不染呢?
臨離開法門寺前,我再次站在法門寺大門的巨型廊柱下麵,再一次重溫那種被廊柱的巍峨氣勢所壓扁的滋味,再一次揣度法門寺建造者們的刻意用心。望著這座用天量銀民幣堆砌起來的龐然大物,我既為自己腰包的幹癟自慚形穢,又為相形之下的細小自我感到氣餒。我悄悄地問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價值在哪裏呢?麵對著這座巨人建築,我還敢有任何自己的自由思想嗎?我的任何自由思想,甚至連我本人,我的肉身在內,當然最最重要的,還有我幹癟荷包裏親愛的銀民幣,不都得化作一粒卑微的塵埃,匍匐在聖明的腳下,跪求一生一世的平安嗎?除此之外,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當然了,聰明的經營者們肯定不會讓親愛的銀民幣去遭這份洋罪,肯定會直接安排它們去見領導哦。哎,都到了這個份上,還有必要再玩矜持扭捏作態嗎?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嘍。
難道這就一切就是法門寺經營者們的終極考慮?圈錢 從逼著精神下跪開始……
釋迦摩尼是為了勞苦大眾脫離苦海而放棄自己的奢華生活,出家人講的是清貧節儉,而這種大寺廟卻流金溢彩,已經世俗化了,斂財也好,給人幻覺也好,是偏離佛道的。我沒有去過法門寺,倒是去過浙江的天童寺,喜歡那裏的古木參天,鍾鼓聲聲,寧靜不張揚。
讀了你的係列遊記,古巴的,西安,都寫的非常好!我2017年去過西安,可我根本寫不出你這樣的深度力度和廣度,主要原因還是你的知識淵博,文化文字底蘊深厚,談古論今,目光也犀利,才能寫出這樣讓人拍案的好文章!
你要多寫啊,這下也有時間了:)
回複 '加州耍猴人' 的評論 : 應該是新建的那部分法門寺。謝謝來訪留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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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所謂的“新法門寺”應該是叫做“佛光廣場”。如果你麵對廣場盡頭的那個現代化的“舍利塔”,那麽老法門寺在右手邊的一條小路盡頭---還是古代建築的老樣子。我十多年前去過,環境還算清淨。至少不像“佛光廣場”那麽世俗。
老法門寺那個時候的住持就是“釋學誠”,我當時驚訝於他的年輕。目光極其明澈,但是盼顧之間少沉穩而多跳脫。後來他就到了北京,再後來就“出事兒”了。
我在西班牙的 Guggenheim Bilbao 有你這感覺。我們從停車場出來,走過一個小橋,猛然間Guggenheim 那外星空間的立體感迎麵向我壓下來,我頓時覺得壓抑、驚慌,渺小,很不舒服。但遠距離看看它真是震撼,後來很喜歡它。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痛恨故宮,三大殿,特別是禦林軍站著的場子。就是這種感覺。
從小在北大生活到20出頭到美國,故宮就去過一兩次(小學,中學組織的參觀)。
還有另一個地方是 北京的大歌劇院,這也是個可怕的建築。(2010年朋友回北京時朋友請看歌舞節目)。絕不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