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給我留下最深記憶的,是一聽橘子罐頭。
我小的時候,在我們北方那個窮僻的山村裏很難看到橘子,更別說能吃上一個了;不過那時有橘子罐頭,但是一般人是舍不得吃罐頭的,隻是把它當作貴重的禮物送給親戚或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每當在小賣鋪裏看到橘子罐頭,我隻能把口水吞到肚子裏去。
一天晚上家裏來了一位客人,聽娘說,那是爹的戰友,他倆已十多年沒見麵了。那晚爹非常高興,忙著招待那位叔叔,他倆抽了一陣煙,喝了一陣水,娘便把炒好的白菜端上去了,爹又從櫃廚裏取出一瓶存放多年舍不得喝的陳釀,他倆邊喝邊說話。過了一會爹走進廚房對娘說:“一個菜,太寒酸了,你去賒一個罐頭。”我一聽,口水就流出來了,沒多長時間娘便賒回來一罐,在廚房裏打開蓋,頓時一股甜蜜的味道衝入鼻孔。
“娘,我想吃。”我撒嬌地拽著娘的衣角說。
娘好像有些為難,她把罐頭倒在一個盤子裏,隻有半盤.如果我再吃,那樣端給客人,麵子上過不去。
娘對我說:“孩子,等你爹和叔叔喝完酒剩下了你再吃,他們很快就喝完,吃不了的。”
我吮著手指頭盯著娘,她端著盤子向堂屋走去。
我忽想起,娘倒罐頭時,不小心滴了幾滴汁水在案板上,於是我就趴在案板上,終於尋找到了那兩滴橘黃色,散發著誘人香味的汁水,我小心的用舌尖一點點靠近那一滴,舔了一下,在嘴裏品咂一會兒,再去舔第二滴。
那是我出生以來喝的除母乳外最香甜的汁水,那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那時爹對我管得很嚴,客人來了,他不準我靠近酒桌。我想,如果我靠近了他們,也許那位叔叔會夾一個橘瓣塞進我嘴裏,但是我不敢。
很晚了娘把我從廚房裏領到堂屋,把我抱到床上,先讓我睡,爹和那位叔叔還在喝酒,可是我多麽希望他們立馬喝完酒啊,然而他們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
令我欣慰的是,那盤子裏的橘子罐頭,他們還沒有動幾塊。
娘給我脫了衣服,幫我蓋上被子,悄悄的對我說:”等他倆喝完了我叫醒你,把那盤子端給你,全讓你吃了,先睡吧!’
娘拍拍我的頭,又忙她的家務去了。
爹的酒桌就在離我床邊不遠的地方,酒桌中央點著一支蠟燭,屋裏彌漫著微黃色的光。可是我覺得那盤子中的橘瓣,比那燭光還要鮮豔明亮。
我睡不著,就歪著頭看爹和那位叔叔喝酒。
隻見那位叔叔夾了一個橘瓣放在了嘴裏,說:“味還不錯哩!”可是我有點心疼,想,叔叔,另一個盤子裏還有很多白菜,你怎麽不吃呢?
不一會兒,我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在夢中我正要吃一聽罐頭,卻一下被人搶走了,我伸手去奪,猛一下醒了 ,枕頭被口水弄濕了一片。他們還喝著.可是盤子中的橘瓣已不多了。我在被窩裏祈禱,叔叔你千萬別再動罐頭了,千萬別動了.果真叔叔很長時間沒再動橘瓣,他好像陷入了沉思,於是我又在被窩裏祈禱了起來......
第二天等我醒來時,天已透亮,我第一反應就是盤子中的罐頭,香噴噴的橘瓣,甜絲絲的水。
當我的目光掃射到酒桌上的盤子中時,我徹底失望了,一個橘瓣也沒剩.等了一夜,祈禱了一夜,在夢中還與人爭奪......我感覺有淚淌到臉頰上,我蒙上頭,擦幹淚......
當我經過酒桌,看到盤底上還有一點橘黃色的汁水,就迫不及待地端起盤子倒進了自己的喉嚨,真甜啊!最後又用舌尖舔了幾下盤底。
我發現正準備做早飯的娘看著我,她的淚嘩嘩地流。
在一旁的爹勸她說:“等賣了棉花,多買幾罐,讓他吃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