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不認識港字的時候,我們那裏的時髦青年已經穿著印有香港二字的T恤衫騎著自行車在各個鄉村大道上急速奔馳了,他們要麽去找同齡人打架,要麽去看看誰家的姑娘。有一次有個穿黃色體恤的年輕人哼著小曲從我家門口騎行而過,看他那高興勁兒估計已經見過他想見的姑娘,一路上還在回味著相見時的美妙時刻。我看著他後背上的字大聲念到香juan,他聽到回過頭看我一眼,哈哈大笑,我感到莫名其妙,當時我覺得那是一種卷煙的名字。
那時候我還根本不知道香港是個什麽東西。
等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們那裏香港元素突然多了起來,四大天王的大幅貼圖貼在每一家理發店的牆上,牆上的他們留著中分、四六分、三七分的頭型,走進店裏的中學生們紛紛指著圖片上的發型對師傅說我要這種我要那種。縣城的大街小巷十分嘈雜,每家店裏似乎都有一台播放機和大音響,張學友的《吻別》劉德華的《忘情水》郭富城的《對你愛不完》葉倩文的《瀟灑走一回》等港台歌曲此起彼伏地飄蕩在空中,那些悅耳的韻律融進了飯店飄出來的肉包子油條胡辣湯的味道裏。而在縣城電影院旁邊的錄像廳裏正在放映著他們主演的電影,無數青年擠進去在電影裏感受到了香港這個魅力之都的燈紅酒綠和哥們義氣。看罷電影,走到街上的那一刻似乎每個人胸中都有了江湖大哥的豪氣。
還有分布在學校周圍的多個書店,裏麵除了學習資料和在曆史課本上介紹過的名著,其餘的基本上都是盜版的古龍、金庸和岑凱倫、亦舒,縣城、鄉鎮的少男們沉浸在武俠小說的世界裏,少女們沉浸在浪漫愛情故事裏。
在九十年代我們那個有些破敗的縣城,香港元素似乎無處不在。當一天的喧囂歸於沉靜,午夜降臨的時候,通往火車站的那條公路邊上相距不遠就擺著一處卡拉OK,喝過酒的年輕人帶著各自的女友在卡拉OK前扯著話筒大吼,偶爾有個唱得好聽的,便會聚集上來一圈人圍觀,有一次我聽到有人在唱《海闊天空》,當時我以為是外國歌,因為聽不懂,就走過去看字幕,明明是漢字啊,後來才知道,人家唱得是粵語。哦,原來除了我們陽穀方言、普通話和我們正在學習的英語,還有粵語這種東西。那個光著膀子站在路燈下對著卡拉OK忘情歌唱的青年贏得周圍人的叫好,末了都讓他再唱一遍。
在那個學期我們學習了香港是如何被英國三次割走的,老師還告訴我們今年香港回歸期末考試肯定會考,這是送分的題。結果費大力氣背下來的內容偏偏沒出現在試卷上,記得我們考完第二天午夜香港就回歸了,那天整個縣城一片喜慶,好像政府門前都掛了彩燈什麽的,街上的人民也都笑逐顏開,彼此見麵必談香港,晚上很多商店都不打烊,紛紛將電視機搬到店門外與街上的人共享香港回歸直播盛況。那天晚上我也激動的沒有睡著,看到彭定康一臉落寞地收旗走人,看到江澤民激情昂揚地向全國人民講話,電視前一篇歡呼,好像終於洗去了中華曆史上的一樁恥辱。
雖然香港元素無處不再,雖然我們讀金庸讀亦舒聽四大天王唱四大天王留四大天王的頭型,雖然我們崇拜小馬哥,雖然我們都知道香港人有錢可以經常下飯館住酒店,但那時我們無論大人小孩都一致以為香港人沒文化,香港是文化沙漠。我至今都感到不可思議,這個結論是如何總結出來的。
大學畢業有一年我在香港轉機,在排隊辦理托運換登機牌時,前麵那位乘客不知道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櫃台前為他辦理手續的香港小姐麵帶微笑地說:先生,不能這樣,他們有權利投訴你哦!
當時我怕閱曆還不算多,也是少見多怪吧。聽完這句話我忽然感受到了一種我們本該就有的傳統與文明。一個先生承接了我們曆來的傳統,一個權利和投訴呈現了當前的文明,總之這一句話對於聽慣了同誌、老板的我來說既陌生又感動,它是傳統與文明最美好的連接和傳承。
如今香港已經回歸很多年了,下次再次路過,還能聽到香港小姐那種帶有粵語腔調的普通話嗎?
先生,他們有權利投訴你哦!
可是現在蘇共在哪裏呢?
獨裁不可能戰勝民主,違背曆史潮流,總會被雨打風吹去,
時間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