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古典學家伊迪斯•漢密爾頓寫過一段有關文明的話:文明是一個用濫了的詞,它代表的其實是一種高遠的東西,遠非電燈、電話之類的東西所能包括。文明給我們帶來的影響是我們無法準確衡量的,他是對心智的熱衷,甚至是對美的熱愛,是理智,是溫文爾雅,是禮貌周到,是微妙的感情。如果那些我們無法準確衡量的事物變成了頭等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文明的最高境界。
這種對心智的熱衷,對美的喜愛,對榮譽、對溫文爾雅、對禮貌周到、對微妙情感的珍視,我們都具備嗎?暗暗地對照了一下我自己,慚愧得很,別說現在,我從小就不文明。先舉一個例子。
一年寒假,村東邊公路上發生車禍,一輛拉客的私人小公共汽車開進了路邊溝裏,溝很深很寬,引進水就成了河,好在沒有水,溝裏荒草叢生,公共汽車底朝天躺著,受傷的乘客都被送進了醫院,沒受傷的另想辦法趕回家。估計司機傷的不輕,因為前麵的擋風玻璃完全破碎了,碎玻璃渣上沾著深色的血液。那時我還很小,第一次看到這種車禍,由車禍現場聯想到受傷的乘客,心裏也是一陣害怕。我們小孩子隻是看個熱鬧,但是別的村莊來看熱鬧的大人,開始打汽車本身的主意。
終於有人鑽進有些變形的車廂裏,卸下一個座位扛起來朝他的村莊走去,他的行為鼓舞了其他蠢蠢欲動的人,於是都爭搶著卸座位。同時還有人小心翼翼地拆卸沒有破碎的窗戶上的推拉玻璃。反正每個人都想琢磨著為自己弄點東西,隻要能拿到手的都不會客氣。最誇張的是有兩個懂汽車的人,竟然將發動機給拆了下來。我那時也想如果我再大個十來歲,也可以像他們那樣去搶東西了,搶來的東西換成錢,可以買很多平時想買而沒有錢買的東西。以我那時的認知水準,根本不知道這種想法是不道德的,去搶東西是犯法的。
後來讀餘華的小說《十八歲出門遠行》,他這篇這小說的靈感來自於一則新聞報道,我才知道,這樣的事情不隻在我們那兒發生過,在我們廣袤的國土上都發生過類似的事件。而前來看熱鬧的群眾心裏都懷著鬼胎,準備著順手牽羊。
我以為那隻是貧窮年代發生的事情,隨著人們生活水平和所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人們的素質自然而然地會上升到一個新的境界。可是在隨後的二十來年裏,我每年都能在報紙上或者網絡上看到車禍現場所拉貨物被搶的新聞,這樣的新聞實在不新,可是它總有老而不死的能力,真是老而不死是為賊。
我很是困惑,人們為什麽還像二三十年前那樣的貪婪和冷漠呢,甚至比先前更粗鄙更理直氣壯,說白了,是更不要臉。最近一則新聞讓我震驚得險些掉了下巴,也是發生了嚴重的車禍,隻見司機和副駕兩人被卡在嚴重變形的車頭裏,滿身是血,傷痕累累,動彈不得。前去的群眾沒有一個人去關心一下傷者的情況,都兩眼放光地衝向散落一地的和殘留在後麵車鬥裏的貨物。那些幸災樂禍的老大媽們,那些身材矯健的小夥子們,那些穩中有力的中年大叔們,每個人都像中了大獎般的喜悅。
也許你會說,那時特例,可是特例為什麽年年發生,各地都有?也許你會說,還是因為他們窮,沒有素質,我覺得你說的還是不對。我舉一個不窮的,有素質的例子。
那是在西藏的一處旅遊景點。能去西藏旅遊的,基本上都是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和文化水平的,很多人在那個雕塑前合影,如果隻看被拍照的人物,她們穿著時髦打扮靚麗,笑容滿麵,可是再看雕塑周圍,左右躺倒了兩個人,也許是因為高原反應休克了或者死亡了,無論倒地的家屬怎樣呼喊,怎樣求助,正在拍照的她們都無動於衷,也許她們覺得出來旅行一次不容易,不能給自己增添晦氣。
是的,事情絕不像我說的這樣絕對,我也看到了一個短視頻,在某個城市,一個老人倒地,周圍都是圍觀的人,一個小夥子猶猶豫豫走過去,內心顯然是經過了一番掙紮,等他終於下定決心扶起老人,在他彎腰伸開雙手的那一刻,想像中即將產生的後果使他無比恐懼地放棄了,他直起腰,無可奈何地離開了現場。
這麽多年來,我們始終生活在這種環境裏,大家貪婪冷漠又心懷恐懼,距離伊迪斯•漢密爾頓所說的文明,差的不止一個火星的距離,而在地球上的某些地方,這種文明已經普及了好多年,我們真的需要乘坐高鐵或者宇宙飛船去奮力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