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之鄉

生活中的人、事、居、情、緣、物 總是讓我有感動、有觸發,抽出閑暇記下心得,也算是對自己的過往歲月有個簡單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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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前小河靜靜流 (第 3 章)

(2020-05-24 06:57:56) 下一個

村前小河靜靜流 (第 3 章)

------ 深切懷念母親去世二十周年


(淺序:這個文章本來寫於去年(2019年),當時並不想/不能記在博客裏,因為前後數年裏我嚐試注冊文學城大約有19+次,均失敗.....  幾天前一不小心居然注冊成功了,就把以前的小豆腐塊文字搬了上來……)

 

第 3 章  高堂染疾  晴天霹靂


       母親去世到現在已整整二十年,時間居然也能從我指縫裏悄悄滑過這麽快。我在夢中經常見到她老人家,可夢中的場景雖有時很貼近曾發生過的往事,但前後左右的邏輯上不免有些錯落。倒是在平常的或繁忙 或 閑暇的生活中以及遇上我們傳統的節日裏,都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母親在世時的情形,及過去發生的一切與母親有關的事,特別是母親開始患病的前前後後,曆曆在目,唏噓不已……


       那是在 1994年的陽曆9月份中、下旬,我剛剛從中科院北京的一個研究所碩士畢業留所工作一年,剛參加工作又分配到研究方向跟做學生時的方向很不一樣的課題組,平時壓力還是不小的。就在這個時候,我哥通過電話告訴我,母親病了,在當地鎮醫院小心檢查、化驗後基本上確定了“情況很不好”!聽到這個消息後,真的如晴天霹靂,驚愕不已。我們一直覺得 母親平時身體非常健康,氣色也比一般人好些,雖然每天忙的不得片刻的閑,我們從來未曾想過母親會跟重病有關聯。因為我們全家在精神上、心理上,絕對以母親為最重要的支柱和依靠。這樣的消息無疑大大摧毀了我的精神狀態,讓我措手不及、有如五雷轟頂。當時的我腦袋裏反複的問著同樣的問題——“老天爺啊!你為什麽讓這種病落在我母親身上??”


       那段時間我就象丟了魂一樣,感覺象天塌下來了!白天雖然照常上班,但注意力和心情都特別差。接下來的好多天裏,晚飯後 我都去辦公室/實驗室,用一個燒杯盛滿了沙子,將三根小樹枝條 插進燒杯內的沙子裏權當三柱香..... 然後一個人關上門,拉滅燈,我就順服地跪在地上,虔誠地為母親的病情祈禱,累了就會再趴在地上......


       在白天的工作之餘,我抽出了盡可能多的時間去查詢和了解北京有關醫院的專長和業務水平,及早去了北京一間著名專科醫院,掛了專家門診。記得當時接診的是一位叫 張集昌 的教授專家,我詳細向 張教授介紹了母親的 症狀、初步診斷結果、目前的醫治狀況、母親平時的健康狀態,也小心谘詢了當時北京這家醫院可能的 醫治手段、可能的治療結果 等等.... 醫生也詳細回答了我的詢問,並說以母親平時的身體健康狀況,加上該醫院的優良醫療水準,手術應該是較理想的手段,並會取得不錯的效果。


       當年(1994年)的十月中旬,我啟程回到了山東泗水縣的老家花園村。我並沒有在家多耽擱時間,和我哥商量了有關去北京為母親求醫的事項,並沒有實打實地讓母親知道這來龍去脈。甚至於連在泉林醫院診斷、檢查的結果我們都沒告訴老人家真相。按照那個年代農村民眾的觀念和認知情況,適當隱瞞一些疾病真相,是一個迫不得已、沒辦法的辦法,實際上證明也不失為一個省心、減少病人心理負擔的權宜之計…… 我們告訴母親要去北京旅遊玩一玩,順便檢查一下身體。母親沒有表現出來任何有疑問的情緒或態度,也許真的是不知道詳情,也許是老人家知道個中底細但順水推舟裝著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我和 哥、姐姐們始終沒有揣度出來......


       我在老家就待了三、五天,在一個霧氣蒙蒙的深秋的大清早,天已經比較涼了,我和 我哥就陪著母親趕到當時的泉林汽車站,坐車去濟南 然後乘火車北上北京。記得當時還帶了被子、母親的棉衣,因為我們知道此行有可能需要不短的時間。印象中這是母親第一次坐這麽長的汽車,沒想到她老人家還暈車,吐得比較厲害。我在她旁邊準備了一個塑料袋,並將母親摟在懷裏,這樣她才感覺好受一些。來到濟南在老同學、好朋友家落了腳,同學兩口子 熱情接待了我們,熱湯熱菜 記得還喝了“趵突泉啤酒", 並給我們提前預訂了火車票 —— 記得當時從濟南到北京 大部分人都是乘坐 晚上 10點鍾左右的 夜火車 298次 (也許記憶會有出入),母親 和我哥 各一張 硬臥,我就硬座。這期間為以免母親再度暈火車,我們去藥店買了點止暈藥片。對於老同學一直以來的慷慨幫助,我一直銘刻在心,不敢忘懷!


       第二天一早,出了當時北京老火車站後,天公作美,秋高氣爽,豔陽普照。火車站外廣場上灑水車剛剛灑過水, 因此空氣特別清新。母親似乎心情不錯,我們 “打的” 直奔海澱區中關村。在這次老家之行前,為了騰出母親、我哥的 住處,我跟同住宿舍的也是我研究生時的同班同學,一個江西南昌的小夥子 商量了一下,讓他暫搬到另一個房間。當時那座所住的樓,是我們研究所單身職工樓(當時叫 90 號樓),由於本所畢業的碩士、博士們 及分配進的各類人才士都住在此,甚至有幾戶家庭孩子都上高中了,但由於房源緊張,仍然住在這裏。每年這棟樓裏走掉出國留學的人很多,所以空出的床位、房間不少。我的同學很爽快、很通情達理的搬出去了。真的很感激他,他現在美國東部新澤西州。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我哥帶母親去逛了 天安門廣場及前門附近地區,並留了合影,母親很高興,且對天安門廣場讚不絕口。第三天我們就去了在阜城門外西郊位於 定慧寺附近的 這家專科醫院,掛了與先前同樣的專家門診,張集昌教授。在帶母親進入門診房間前,我特意又囑咐了教授,最好不要讓母親知道病情。


       記得當時張教授為了緩和問診氣氛,又刻意不能讓母親知曉,就開玩笑似的問 ——

“老太太,來北京幹嘛了?”

“俺兒子說帶俺來北京玩玩,俺地娘哎,怎麽來醫院了?!” 母親用地道的山東方言,濃濃的的泗水口音 回答教授;

“奧,都去什麽景點玩了?”教授繼續 若無其事地 問道;

“什麽?俺地娘哎,你說說,俺怎麽聽不懂你問地啥呀……” 母親真的是聽不懂 稍微有點兒 文縐縐的 話;

“醫生問你都去哪裏逛著玩了?” 我敢緊湊近母親麵前 解釋道;

“奧,俺兒子領著俺去天安門廣場了!哎喲,俺地娘哎,可了不地了,那個城樓子俺以前隻在畫上見到過,怎麽這麽闊啊!?”  母親興奮地繼續用 山東方言加泗水口音 回答道;

“好,不錯!等再待一段時間,讓你兩個兒子帶你多去幾個景點好好轉一轉”  張教授邊問診 邊閑聊著,此時已基本上知悉母親的病況;

“可不是嗎,那敢情好來”  母親並沒有意識到 醫生問診 的任何異樣,因她自己的身體本來就挺硬朗,除了吃飯 下咽稍感不適,並無其它方麵的 健康問題。


       醫生開出了幾種必要的血檢、儀器檢測等 常規醫療檢驗步驟,就讓我哥領母親出了門診房間。張醫生給我談了大致的醫治方案,因為據他的了解,母親在老家的初步診斷結果有非常大的可能性是準確的,隻待這兒的檢測結果來核實及確證。說 2-3天出結果,讓我們三天後再來掛號討論治療方案,很大的可能要做手術.....


       當然最後確定一星期後做手術。


       雖然我和我哥盡最大努力、向最好處準備,也不可避免地要從最壞可能處做打算。即使如此,我們跟母親談論她的情況時,依然輕描淡寫,不想也不願給她留下大的心理負擔.....


       可是真到了一些複雜儀器檢測 及後來為手術做準備而需要 “備皮”(或叫 “置皮”,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時,母親的那種緊張無助的神情,就一覽無餘地表現出來了…… 她嘴裏還輕輕念叨著 “俺地娘哎,怎麽還這麽 複雜啊!.......” 我看到母親的驚恐和無助,真 的 是 心如刀絞、心在流血啊!!即使在今天,我想到這些情形,還是悲傷的不能自已……


       我輕輕地摟抱著母親,安慰她,委婉地開導母親,“娘,沒事兒,徹底檢查、檢查,咱們就放心了……別緊張。有我 和我哥在您跟前,一切就放心好了……”


       手術進行了4-5 小時,還算很順利。給母親主刀做手術的也是 教授級醫生,張力健 大夫,另一位是 助理教授級醫生,楊躍 大夫,第三位是當時的實習醫生,記得是 該專科醫院所在醫學院將要畢業的醫學博士。在手術前,按當時已開始流行的做法,我給兩位教授各送了1000 元人民幣的紅包,那個實習醫生 是300元 (俺當時窮啊,那時我剛參加工作,給母親看病的所有花費,都是我哥無怨無悔地 拿出來的)。沒想到的是,手術後 兩位教授分別把紅包退給我們了,並說 “我在術前沒拒絕你的紅包,主要是不想讓你 和你的病人有想法和負擔,我們是不收授紅包的.....”


      接著是漫長的術後恢複期和隨之而來的化療。化療開始比較密集,就住在醫院裏, 待1-2 星期一次化療的時候,母親就搬回我的宿舍了……到情形穩定下來之後,母親開始想回山東老家了。記得那一年(1994年)的年底,已經很冷了,我陪著母親回到了花園村(那時我哥因家裏大人、小孩的事兒太多,就提前一個多月從北京回家了)。


       就是在北京的這段時間,大約有3-4個月,我有了大塊的時間陪母親住在我簡陋的宿舍裏,度過了我難忘、溫馨、幸福的時光,也算是讓我內心略感寬慰,為能在母親膝下 盡了微薄的孝道而倍感溫暖、快樂!


       陪母親回到花園後,就張羅著找鄉村醫生給定期注射化療藥物,囑咐家人平時應該注意的事項。之後的幾年還算相安無事,無大風大浪。俺也在1996年初作為訪問學者去了香港科技大學做研究,近2年後的 1998年初,又借道去了美國。不論走到哪裏,母親的健康、母親的喜樂一直都是我心裏很看重的事,因母親在,我的世界就完整.


       時間不緊不慢地來到了 1999年的6月份,我已在德克薩斯州的一間大學讀博士課程,老家中母親的健康狀況和身體恢複我都及時跟我哥聯係,一路的走來,我對老人家的現狀和情形可以說是心裏比較有數,似乎恢複地還可以..... 直到那個6月份的一天的晚上,跟國內我哥打電話,知道了母親當時情況變得糟糕,情形已經不容樂觀。我想到了最壞的景況,腦子裏不斷出現母親痛苦難過的樣子……我決計要回去,因為剛來美國一年多,老婆也才過來陪讀十個月,學業、生活自然挺忙碌的,但我實在沒心思幹等著,想到母親臨終時的無奈無助,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更值得關注的了!


       我終於來到我的博士導師 Bob Neilson 教授的辦公室,解釋了我為什麽要回中國一趟……不知道為什麽,說著說著我居然流淚了,且哭出了聲!我猜想這一定讓 教授大吃一驚了,因為美國人在別人麵前很少有失聲痛哭的.....隻聽教授敢緊安慰我 “Don’t worry, you definitely need to go back to visit your mom, and stay there with her as long as necessary “ (別擔心,你絕對需要回中國看望你媽媽,如有必要,你可待足夠長的時間)......


       我記得很清楚,1999年6月19日,我回到國內 直奔山東老家花園村,沒敢久住,就帶著母親又來到了當年的那個專科醫院......五年轉眼一瞬,卻道人是物非,當時我心裏還是無限感慨啊!


       這次醫生采取了最後、也是當時最切合實際情況的治療方案,當然不會是再做手術了……


       就這樣我又帶著母親回到了泗水老家,盡最大可能地讓母親過得舒服些,盡量享受與兒女團聚的美好時光…… 在國內待了一個月,我隻能忍著心、痛苦地與母親道別,心裏清楚我這次一走,很有可能是天人永別,陰陽兩隔了..... 就是那一次,我離開家門歸去的心情,一生都沒有過第二次.....


       到了1999年的農曆九月初九,也就是重陽節,我得到了母親永去的 消息.........

(未完待續.......謝謝閱讀,敬請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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