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之鄉

生活中的人、事、居、情、緣、物 總是讓我有感動、有觸發,抽出閑暇記下心得,也算是對自己的過往歲月有個簡單交代......
正文

少年心事當拿雲

(2020-05-31 22:19:18) 下一個

(前:這個文章本來寫於2020年的春節前, 當文學城注冊成功後, 我就把它搬了上來…… )

 

少年心事當拿雲 
—-回憶兒時鄉下的春節


1.  鄉關何處關年年

春節,也就是農曆的新年,在中國(華)人的心裏,始終是一個特別隆重、特別值得期盼的節日。雖然當下由於資訊的發達、生活節奏的加快,以及對生存環境的保護,人們在過年期間那些從老祖宗留下來的各種習俗、律規,大都簡約淡化了很多很多,但是出門在外的人們,不倫求學者、打工族,也或是 商賈仕宦、販夫走卒,每到春節這個關口,一年來漂浮的心緒無一不是都指向了遠在千裏之外的 家 —— 父母、子女、或 配偶 已翹首企盼了整整一年的時光..... 三百六十五裏路喲,三百六十五天的期待!回家去!—— 跟親人家眷過個團圓年,便成了心底裏再也按捺不住的 強烈念想..... 君不見,近幾年每當春節來臨,春運的規模聲勢宏大、場麵壯觀,動轍 40-50 億人次的運輸量,締造了人類曆史上、全球範圍內的短期動態人群遷徙的極致與輝煌!

歲月悠悠西流去,恍然驚過“知天命”...... 屈指算來,春節已經在我自己 生命的“年輪”上銘刻下了五十多個 永恒的、醒目的標記!  哎,勿須喟歎,也不必感慨,時間老人如此公平,五十多年的光陰,我和我的同時代人共沐風雨、同增歲月;明亮的陽光,普惠穹蒼,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

回想伴我五十多年的春節,最讓我魂牽夢繞、沉澱在最心底的,還是兒時在農村的“過年”。少小時的歲月,雖然物質匱乏、設施簡陋,但春節的氣氛卻格外濃烈;小孩子盼過年,也無非就是盼望能多吃上點平時難以見到的肉,多吃幾頓不用摻雜了地瓜麵的純小麥麵粉的餃子,那儲藏在房間大甕裏的 油炸酥菜、滑丸子、綠豆丸子、煮熟了的豬下水 等等能允許我 在任何時間 趁父母不注意的時候都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 手到擒來,抓一把我的“心頭肉” 胡亂塞進嘴裏 或者 “活生生地” 裝進 半露胸膛的 棉襖的口袋裏..... 待到成年,尤其是父母老邁或千古後,對春節的期待或回味,更是一種強烈的對故鄉深情的仰望、對父母的傾心養育 感恩回饋的重溫、以及對早年歲月那純真、樸素、醇香、濃鬱 春節文化的 集中思念.....

我個人一直以為,過春節隻有在農村鄉下才能真正體會、品味到原汁原味的、道地的中華春節文化,特別是上世紀 60-80 年代(當然之前應當更甚),也隻有在最基層那到處彌漫著 嫋嫋炊煙的茅草農房的鄉村裏,才有保存最完好、未加任何修飾改造、各種平日裏聞所未聞的“清規戒律” 及莊重肅穆的典章儀式,悉數粉墨登場、各自施展魅力....

幾十年的光陰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也算是經曆了不少人生起伏、悲歡離合,而隻有在回味起兒童時期的春節—— 那祥和的氣氛、當空的油香、滿麵的笑意、全然的閑適,才真正有了從腦海深處、從五髒六腑的角角落落裏 滲透出來的 快樂、喜慶、留戀 和 親切..... 有時閑來無事,或在做任何事情的間隙,尤其是在農曆新年臨近之際,思緒總會不由自主地“漫遊”到 四、五十年前的春節,回憶起 在農村鄉下 “過年” 時經曆的趣事種種、親情濃濃以及 在那樣的歲月裏結下的純潔友誼,心情也就免不了格外舒暢激蕩起來,有時竟也能露出開心、愜意的微笑呢…… 雖然時空跨越久遠,那個年代在鄉下過春節的點點滴滴仍曆曆在目、沒齒難忘啊!......

在70-80年代的農村,物質清貧匱乏,但天地曠遠、空氣彌新,人們絕大多數質樸本分、寡欲無求,而這些也給俺幼小的心靈埋置了最基本的正義、良善、同情、友愛的 種子,終生受益匪淺。多麽感恩生命中的那些過往歲月 及所知遇的親人、朋友、同窗、知己 啊!在這裏,俺願借用90年代國產電視連續劇《渴 望》中的主題歌來衷心祝願 故鄉人 及全天下的 好人 一生平安 ——

有過多少往事
仿佛就在昨天
有過多少朋友
仿佛還在身邊
也曾心意沉沉
相逢是苦是甜
如今舉杯祝願
好人一生平安
誰能與我同醉
相知年年歲歲
咫尺天涯皆有緣
此情溫暖人間


2.  春江水暖“丫”先知

農村的“年味”似乎來得比較早。一年來的忙碌,一年來的清貧,隻有在年關即將到來的時候,村民們才能積聚全力、勒緊腰帶,好好慶賀一下全年的辛勤、謀生的不易……

時間剛剛進到臘月,首先預示年關即將到來的,是在那夜色朦朧、天尚幽暗的淩晨時刻裏,村子街頭的石碾 “吱咯”“吱咯” 的 滾動聲。鄰居家的大娘 端著一簸萁的綠豆,排著隊等著碾綠豆麵,這是為年間油炸綠豆丸子準備粉料..... 在她前麵的是隔壁的四嫂,她正將半籃子結了塊的地瓜澱粉倒在碾台上,一邊用手鋪開,一邊招呼她的小閨女幫忙拿過碾棍,趕緊推起來。不用問,這碾碎了的地瓜澱粉正是為做“滑丸子”而備—— 要知道,那滑滑溜溜、鬆軟可口、滋味十足的“滑丸子”可是俺那方老百姓過大年必備的佳肴;和 “個頭”稍小、麵色棕黃、口感顯硬 的綠豆丸子 一起,是村民們要大量預備的“年貨”..... 碾台上忙活的、碾台下等待的都有說有笑,家長裏短地啦著呱,在寒冷的冬夜裏、在寂靜的鄉村間憑添了幾分熱鬧、幾分親切 和 幾分祥和...... 幾十年過去了,此情此景,卻永駐腦海,在那日子清貧、生活落魄的年代裏,這樣溫馨閑適、古樸厚道的民風和鄉情,一直溫暖著我的心

最早感知年味的、最迫不及待盼年心切的當屬學校裏的小孩子們了。上個世紀整個七十年代的農村小學,學風還是比較渙散滯漫、學業鬆鬆垮垮。平時孩子們在學校裏也是野馬一樣的瘋玩,根本沒有多麽強的向學之心。臨到年關,孩子們的心都會被那即將來臨的 “好吃的”、“好玩的”、喜慶熱鬧的、花花綠綠的 節日種種強烈地吸引住了,話語間、喜笑中都浸透了快樂輕鬆 和 興高采烈來......大約在農曆臘月十二、三日,小學生們剛剛完成了期終考試,剩下來的時間就是瘋玩亂鬧,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談論過年的打算、父母要給買什麽東西、會否有“壓歲錢” 等等......

"嗨,’富貴’,過年您’大大’給你買’明關集’ 炮仗嗎?” 問話的是坐在教室第一排的’鐵鎖’, 期終考試後下午的第一節課通常老師也懶得去教室,小孩子們更是放羊般地 散亂著。這’富貴’是 ’鐵鎖’ 最要好的夥伴之一,由於心情飛揚,’鐵鎖’ 直接隔著一排課桌大聲地問坐在第三排靠牆跟的’富貴’.

"估計夠嗆.... 俺’大大’說了,我隻要期末考試都在 60分以上,就給我買一盤’明關集’大炮仗。可是,可是這次 我有可能 算術和語文都不及格,別說’明關集’, 就是 一掛火鞭都玄乎....” ‘富貴’明顯地有點沮喪,但仍然嘻嘻哈哈地打鬧著。倒是坐在他前排的’小燕子’興奮地搭上了話茬 —— “俺爸爸說要給我買幾朵絲絹花、一條棉圍脖 和一件繡花針織褂子呢……” 小女孩口氣中多少有了點’炫耀’的意思。也難怪,她爸爸當時是我們公社下屬的一個’管區’的 管區主任呢..... ‘小燕子’話音還沒落口,隻聽 ‘富貴’ 和 ‘鐵鎖’ 幾乎異口同聲地 說道:“誰能跟您比啊!您’大大’是當官的,比我們富多了......” 此時 下課的鈴聲響起,男孩子們撒了歡地 跑出教室,將“明關集”、“鞭炮”、“絹花”、“針織花衣裳” 以及“小燕子” 都統統拋在了腦後、拋在了臘月裏寒冬的 冷風裏........


3.  閨女要花兒要炮

時間進入臘月十五、十六日後,勤快的人家已開始叮叮噹噹地忙活年了。首先開始打掃房間內、院落裏的衛生,在長長的大木棍頂端綁上個掃帚,將屋子裏角角落落清掃幹淨,尤其是屋頂的房樑、橫柱周圍吸納了一整年的灰垢、蜘蛛網等等,統統露出了新顏。而這個打掃者通常都用圍巾包住了頭、用手巾捂住了口,即便如此,待清掃完畢時,也是滿臉的灰土、滿身的蛛網......

另一件較大的清潔工作就是疏通煤碳火爐鐵皮煙囪的煙道。七十年代農村中有部分農戶冬天裏已用上了煤碳爐,取暖、燒水做飯,才讓漫長的寒冷的夜裏有了暖意,讓一家人能坐得住、圍著火爐聊天打發時間...... 煤爐燒過一段時間後,煙囪裏堆積了大量的煙灰煤垢,使得通道堵塞,那麽屋外的空氣流就沒有辦法由煙囪通道產生強大的對流以使爐火變旺變猛。到了年跟前,村民們就要徹底清理一下這鐵皮煙囪。站在板凳或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卸下塞滿了爐灰的所有煙筒,又小心翼翼地拿到院內或家門外,往沙土堆裏平平地一杵,少量沙土進入煙筒後,通過多次轉動、兩端上下交替抬高,那麽煙筒內的煙灰就基本上被清除掉絕大部分,然後再用頂端綁了破布條的長木棍大力蹭幾下,這樣就算非常徹底地處理幹淨了煙筒。再生起的爐火就特別有勁,能感覺到火勢被風力抽動的效果,常常發出“呼呼”的震撼聲音。在很小的時候,幫助打掃煙筒是俺常幹的幾件事情之一,因此格外熟撚在心。

到了農曆的十六,及至二十一,村民們專為過年而忙的氣氛越來越濃。有些手頭非常拮據的人家會大車、小車地推著灌滿心的白菜,剛從地窖裏挖出來的青蘿卜、白蘿卜、蔓藎等等運到卞橋集市上賣掉換些活錢、零花錢以置辦年貨。話說70年代的白菜價格喲,真的是低到塵土裏去了—— 我記得沒錯的話,大白菜 3-5分錢一斤,拉一大排車白菜隻能換回大約20塊錢—— 這在當時也算是不小數目的金額了。從陰曆臘月十六起,卞橋大集上就有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明關集”、“二踢腳”、“鑽天柱”、“紅鋼炮” 等等 直惹得孩童們興奮異常、又蹦又跳。此時集市上的人群明顯比平時多了,整個河灘上、卞一村街裏都是烏泱泱的、熱情高漲的趕集人。很多大人都是左手抱著剛買的一把或芹菜、或翠綠得惹眼的小菠菜、或者是用細布條捆著的青蒜苗,右手則牽著個兩腮凍得紅紫的5-6歲的男娃娃,身後往往還跟著個 8-9歲的女孩兒。不用說,小孩兒一個勁兒地拽著或推著父/母到鞭炮區或賣花的區域...... 要知道,過年對於年幼的小孩子來說,鞭炮的誘惑可能大於任何其它東西。

在我的印象裏,我們家忙年總是比別人家慢/晚幾拍。及至過了臘月二十一,我家才開始 一五一十地忙活。除了清掃屋內、疏通煙筒、徹底打掃院內及院外街道,母親會和三個姐姐 及後來娶進家門的嫂子洗刷各種器皿包括 竹籃子、大甕/缸、簸箕、碗箅子、陶土大盆,尤其要徹底仔細地 刮洗飯桌—— 因為過年準備的所有食物幾乎都是在這個飯桌上加工而成的。然後她們剝開大量白菜,洗靜、控幹水,切碎再用菜刀剁成碎末,隨後用雙層紗布包裹白菜碎末 盡可能擠壓出裏麵的水分。剁肉餡是個功夫活、也是技術活,因為除了包餃子用大量肉餡外,油炸各種酥菜也用量可觀。先把買來的大塊豬肉切成小塊,再肉丁,加入蔥末、薑末、花椒、茴香然後掄起菜刀不停地剁,邊剁還要不停地向肉餡裏加 醬油、少許醋、料酒 (奧,不對,說 料酒 就“穿幫”了—— 70年代,我們家根本無緣 與“料酒” 見上哪怕一麵......),最後 肉餡被剁成了 香噴噴、“紅彤彤”、粘性很大的 漿狀物。說到做餃子餡,還有 客人就餐 炒做下酒菜,母親的手藝還是很棒的,在街坊鄰居間 頗有點名氣呢……

在準備年間的食材/食料過程中,我幾乎“無用武之地”,插不上手,也沒人叫我幹哪怕有丁點技術含量的活,最多被吆喝著拿個板凳 或去舀一勺井水.....不過到了陰曆二十五下午、晚間 及二十六上午,我就有任務了—— 確切地說,是我自己蘊釀多時的任務!因為陰曆二十六,是年前最後一個最重要的卞橋集市了,到此時我為過年所擁有的東西 還是“一無所有”,因此 二十五、二十六上午就是我的最後希望...... 其實從學校放了寒假起,我就有自己的小算盤,到了二十一、二十二號後,心裏不停地嘀咕、反複蘊釀,怎樣才能讓父親輕輕鬆鬆地給我拿出趕卞橋大集的錢.... 二十三、二十四日 我就會試探性地問父親要錢,此時父親絕對是沒有肯定的答複,也許他心裏已有了春節孩子們用度“支出明細表”,但口頭上一準的是否定的回絕。母親手頭上是不會有零用錢的—— 哎,這就是 我們家的 七十年代啊!我隻能 哭哭啼啼,找個牆根,手指頭摳著牆皮,哼哼嘰嘰地哀求半天......到了臘月二十六號上午,卞橋大集的喧鬧聲已“甚囂塵上”,我的心被撩撥地“七上八下”,難道我真的是隻能“一無所有”?不行,還得繼續 哼哼嘰嘰、哭天抹淚,任務一定得完成!母親在旁邊看的心疼,但也無能為力,隻好幫我向父親求情....... 還好,最後關頭父親才排出了年關分給我的 趕集資金—— 兩毛五,或三毛,最多、最多 四毛。那些年,年年如此.....我拿到錢,當然是 飛奔到卞橋集的 鞭炮區,“50響” 或“100響” 的火鞭 拿到手,我的世界頓時 明亮、鮮豔起來.....


4.   總把新桃換舊符

過了臘月二十六,村民們基本上已置備好了自家財力所允許的各種年貨,各家各戶就緊鑼密鼓地煎炸烹煮,很快地村子上空、街頭巷尾就到處飄蕩起各種誘人的香味。此時街上很少看到閑散的大人,隻有孩子們肆無忌殫的笑語歡聲及興高彩烈的嘻戲打鬧聲,偶爾有大人在街上碰到,也是行色匆匆、僅僅打句招呼就趕緊回家忙年,因為方方麵麵的準備、料理、協調 還是很費時間和精力的,而且要在3-4天後的大年除夕傍晚前一切安排妥當,真是容不得半點偷閑和懈怠。

我們家的忙年照例還是一如既往地比別人家晚幾拍。在臘月二十八、二十九日,母親帶領姐姐們將油炸酥菜用的藕、茄子、架芸豆(形狀寬扁,有大的腰身)摘擇、清洗完後,放進滾開的沸水中煮7-8 分鍾後,撈出來,控幹水,然後把藕段切成大約半指厚的藕片,每片藕再從中間分切(不要完全切開—— 完全切開就真成了“藕斷絲連”了......)至大約還有一厘米的連結;煮好的茄子隻需在整個茄身上切個十字;而控幹水分的架芸豆則需小心翼翼地從邊緣揭開“肚皮”。這三樣東西是要往“肚子裏”塞肉餡的,我們家做的油炸酥菜餡多、餡香。跟這些東西一樣經曆油炸過程的還有 酥肉、炸刀魚。豬肉切成約 2-3厘米長、0.5 厘米粗細的肉條,刀魚洗幹淨後被切出4-5 厘米長的塊,都用五香粉料醃上多半天。

油炸酥菜用的“麵糊”配製也很有學問。最好用事先“發酵”過的發麵而不是“鮮/死麵”,這樣炸出的菜方顯鬆軟、著色也誘人。若用“鮮/死”麵糊,酥菜通常看起來緊實、外觀暗淡。麵糊既不能太稠,也不宜過稀,保證放入麵糊中的油炸物能均勻地被裹上一層麵衣。當然這麵糊中也是加入了五香佐料精心調製的。

大約在二十九這天,我們家仍然還在急急火火地各種準備。母親在一個很大的搪瓷盆裏和麵,滿滿的一大盆麵,加入適量水,開始小心地攪動、翻轉,再加少量水,大大的麵團不一會就被揉成了光滑的、明亮的一坨。然後用潤濕過的雙層紗布蓋在麵團上,讓它在一邊"醒著”。接著母親開始拌肉餡,攥出大量水分的白菜碎末倒進已剁碎並調好味道的豬肉,用3-4根筷子大力攪拌,並不時地補加 鹽 或醬油 或五香粉,最後還要再另加不少豆油並劐勻。每個年 我家都做大量的綠豆丸子和滑丸子,這兩種丸子都需要大量肉餡,綠豆丸子最好再往肉餡裏加入水蘿卜或胡蘿卜絲,這樣使得丸子特別鬆軟可口。最後用勺子或筷子取適量拌好的餡,放進綠豆粉裏,用手滾動、攥捏成為球狀。至於滑丸子,方法類似,隻不過 餡料多以白菜、豬肉為主,用地瓜澱粉做裹夾。這滑丸子尤其鬆軟爽口、濕滑無比。滑丸子是單獨用水燒煮而出,而綠豆丸子是和油炸酥菜一樣,進油鍋、烹炸而成。

在我家大部分人都為年而忙的不亦樂乎的時候,我在幹什麽呢?其實我也一直沒閑著,二十六卞橋集上我曆盡“萬難”好不容易搞到手的 那掛“50響” 或者“100響”的火鞭,簡直是“愛不釋手”、形影不離。我一會兒在大門裏的“鏊子”旁 興致勃勃地點上一個火鞭,冷不丁地嚇人一大跳,我卻絲毫不加掩飾地洋洋自得;一會兒又夾在豬圈的門框上點上一炮,直驚得欄裏的豬狂叫不止…… 我比她們還忙,以至於 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在這時候,小孩子們也都興奮地跑到街頭上,聚在一起比一比誰有更多更特別的鞭炮、誰的炮仗更響、誰會更大膽地玩各種驚險的燃放“明關集”的招數。每個孩子都興奮異常,玩的是不亦樂呼。年關前後,氣候常常是幹燥枯烈,而鄉下村民們又都把秋收後 曬幹了的玉米秸、高粱秸堆放在自家門前的街牆邊,因此街道的兩側牆根下無以例外地都 排滿了這些幹燥柴火。在陰冷的寒風裏,幹柴枯葉發出“嘩啦嘩啦”的抖動聲。也正是因為這些明顯潛在的危險因素,加上孩子們毫無顧忌、各式大膽燃放煙花爆竹的表演,常有引起火災的不幸事故發生,當然也有不少孩子因放鞭炮不當被炸傷了手指 或臉頰 或 眼睛 或 耳朵的惡性事件,給喜慶的年關節日氣氛平添了幾分悲壯、幾分不幸、幾分凶險......不過即使如此,仍擋不住漫天的歡慶、洋溢的喜樂,可不是嗎?受傷的孩子讓母親草草地包紮好傷口,用油光光的棉襖袖口擦了擦 流出的淚水,又飛也似地跑進深冬的風裏,跑進祥和、歡快、熱鬧的 “年味” 中.........


5.   爆竹聲中一歲除

到了大年三十,正是我們家最後的、關鍵的烹炸、燉煮、煎烤 的時刻。記得70年代初,我們一家還住在花園村一座破舊的茅草“三合院”的西屋裏,這西屋是兩間式。正堂屋三間房由年邁的奶奶一人住著。兩間房的東屋則是用來儲放各種雜物器什。狹小的兩間西屋似乎絲毫擋不住新年來臨的快樂,似乎一點也不影響滿屋子的歡聲笑語,自然更不妨礙小小的房間裏仍然有 為喜迎新年而作的各種準備、各式美食、各樣的珍貴記憶......

就在除夕這一天的大清早,還躺在暖烘烘的土炕的床上,我仍然在睡夢中打鼾,卻冷不丁就被一陣油香氣味驚醒。透過床頭的隔簾,隻見父母已在鍋台邊油炸酥菜了—- 兩人胳臂上都套著藍色的 套袖,臉上洋溢著平時不多見的笑容,站在爐灶邊,仔細地盯著鍋中沸騰的黃豆熱油,一邊用筷子翻動著裹了麵糊的 “胸有肉餡”的藕盒 或 茄盒,一邊將已炸透的 “麵露嬌羞”的 藕盒或茄盒 撈起、控控油,然後放進預先墊鋪了幾整張“大煎餅”的 圓形的篩子裏,還要時不時地掌控著鍋下的爐火,根據油鍋裏“吱吱啦啦”作響的 爆烈程度,添加木柴或 抽走柴火。

見我從睡夢中醒來,母親忙問我吃不吃“酥頭”,我當然早就被這滿屋子的誘人香味饞出了口水,不由分說,急忙接過了母親用小碗盛裝的幾塊炸藕盒、酥肉、炸茄盒,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不一會兒各類酥菜都嚐了個遍……可以說在整個除夕這一天,我的嘴都不會閑著,到處瘋玩,跑回來再拿塊酥菜放進嘴裏....... “油炸刀魚”是整個“酥菜”過程中的最後一道工序,因為不想讓其它“油炸物” 也“沾染”了魚的腥味,所以“油炸魚”就緊跟著 “油炸綠豆丸子” 被殿了後......

父母僅僅炸酥菜就得站在爐灶邊一直不停歇地忙活到大約下午1–2點鍾,然後急急忙忙地摘菜、洗切各種食材,同時還要開始包餃子—— 切塊麵團,揉搓 幾番 擀出餃子皮,姐姐們就集中精力包起餃子來——為年除夕的這頓年夜飯作足各種精心準備。完全可以不誇張地說,在70年代的農村,甚至於在大城市,除了“婚喪嫁娶”這類大場合之外,年夜飯絕對是一年四季當中最最豐盛、最最被用心準備的一頓大餐—— 不僅僅是 食物上的“多樣、美味”,更多的是 精神上、心情上的全然激蕩飛揚、徹底盡情釋放。

在父母、姐姐們忙年飯的時候,我和我哥要負責春節門窗對聯的事宜。每年都是我哥寫春聯,除了我家 堂屋、東西兩房、大門、甚至豬圈的圍欄門,還有我姥娘家的大大小小的門窗外,常常還有鄰居家來找我哥寫春聯。對聯寫完後,我們就用姥娘家的那隻“傳家寶” ——- 直徑大約40公分的純銅製大盆 熬製 漿糊,隨後端著盛裝漿糊的銅盆、拿把掃帚,手裏小心翼翼地捏著各式對聯,前前後後地 去張貼。

然後我和我哥還要到村子外東北處的村集體“墳地”去給我們的列祖列宗“上墳請老”。我胳膊上挎一個“竹圓子”,裏麵放了盛在小碗裏的 幾塊酥菜、幾個滑丸子,有酒盛在舊時錫製的錫壺裏,三個白瓷酒盅,三根焚香,幾疊“火/冥紙”,一盒火柴,一掛火鞭...... 到了墳頭,我哥將“恭/貢菜” 擺放在墳前的石板上,向酒盅裏倒上酒,用個木棍在墳前劃個大圓圈,在圈裏點著火紙,一邊用木棍小心撥翻著火紙,一邊將祭酒潑倒在燃燒著的冥紙上,一邊口裏輕聲說著“到年啦,家裏人想著您們,給您們送點錢和吃的,請您們在那邊也好好過個年”之類的話語……然後我哥和我就一起/齊在那個圈子外跪下來磕三個響頭,起身後,點放那掛火鞭,炮聲隆隆,響徹村子內外的天空,也將生命的震撼傳至冥冥的遠古,以告慰給與我們生命延續的列祖列宗……

待回到家裏,滿滿的一桌菜在等著我們。至今依然清楚地記得,我們家在整個70年代,甚至80年代的年夜飯的“經典菜譜”——— 蒜苗炒肉、醋溜芹菜肉絲、韭黃炒肉、山藥片炒肉、白菜粉皮燉“酥菜”(炸藕盒、茄盒、芸豆盒、酥肉、綠豆丸子)、滑丸子燉白菜粉皮、涼拌熗藕、蒜泥肉皮凍、油炸刀魚(淋少許香醋蒜泥)、油炸花生米,當然稍後來,待我哥參加工作後,年夜飯餐桌上又多了好幾樣菜品——-烹煮蒸熟 好的豬下水係列—— 涼拌豬耳朵(蔥段、豆腐皮、拍裂的黃瓜、香醋蒜泥 標配)、拌豬肝(薑絲、香醋蒜泥)、蛋花豬腸胡椒湯......(不好!說到這裏,我,我,我 咋流口水了呢!?)

這麽多樣菜出現在年夜飯的餐桌上,怎麽可能沒有酒呢?當然那時候隻有白酒,而且是當時地處泉林村東側的“八零三” 酒廠(記憶的原因,這名字 可能 不完全正確)生產的純地瓜或高粱釀製的酒。那個時候我父親常讓我趔趔趄趄地背著5-6斤地瓜幹去換一斤白酒來喝....再回到我們家的年夜飯上吧,在這個重要時刻,我們全家人都會多多少少地喝點白酒,連我、還有三個姐姐也常常喝得臉紅彤彤的。

菜、酒吃喝得差不多的時候,就要開始煮餃子了。當然都是我姐們燒火、母親下餃子。通常在這段煮餃子的空檔裏,有點醉意的我會跑到街上透透風、醒醒酒,當然還會點上一支"明關集” 鑽天炮.....

關於年夜飯煮餃子,在我們那地方,至少在俺花園村還有一定 “說道”的,就是圖個年關吉利的好彩頭。記得我們村有一大戶人家,有一年煮年夜飯餃子的時候,年前剛新娶進家門的年輕小媳婦當然要表現一番,就搶著去煮餃子,在下鍋7-8分鍾後,新媳婦用大勺子舀起2-3 個餃子,往地下“祭典”了些勺子裏的 餃子湯後,就在此時,站在堂屋門口的老公公突然問話——-

"(餃子)掙了嗎?”,媳婦兒一聽到公公在問“掙了嗎?”,怎麽可能讓餃子煮掙(煮破餃子皮 而露了餃子餡兒)了呢?我這麽仔仔細細地 看管著,絕不會有煮破餃子的可能.......於是 實話實說地回答公公——

"沒掙!有我在,怎麽會掙了呢?!” 媳婦很有信心地說。

"你這個 不吉利的 ‘烏鴨嘴’,怎麽這麽胡說呢……” 老公公的臉上明顯露出了不悅,但礙於大年除夕的重要時刻,以及新娶進門的兒媳婦的緣故,沒有繼續當場發作。

這個大戶人家是做生意的,一年到頭也是忙著掙點小錢,所以特別注意言語、行動上的吉利彩頭。在除夕年夜煮餃子這一“神聖莊嚴”的吉祥時刻,這位老公公實在是想聽到 —— “掙了!掙了!全掙了!”

我們家在吃完“聲勢浩大”的年夜飯後,趕緊清洗鍋碗瓢盆,打掃飯桌,因為還要騰出地方包出所有大年初一及初二的餃子,當然還有“午靜飯” —- 就是除夕午夜新、舊年交接時吃的餃子,這個“午靜”餃子餡也是有講究的,就是年前秋天挖下的 “馬齒莧菜”,太陽底下曬幹後封存,那麽在同年除夕這夜裏,用開水泡煮幾分種後,冷水過洗一遍,切細拌餡,同時加一些煮過的 豆腐丁。這種餡的餃子在除夕午夜時分吃起來,絕對是別有一番風味

年夜飯過後的包餃子,可以說是我們家最熱鬧、最開心、人員最多、也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時刻。因為三個姐姐各人有各人的 一幫“好姐妹”,我大姐、二姐雖然是 雙胞胎姐妹,但由於她倆上學沒有在同一個年級,所以 各自的“來往圈子”交集不是太大。大家邊包餃子,邊嘰嘰喳喳,人聲鼎沸、笑聲朗朗。

在為第二天,也就是 大年初一 早飯 準備餃子時,我們那裏的老舊鄉俗是—— 分別往2個正在捏褶的餃子裏 一個放入一小撮“麥麬皮”,另一個放入一枚硬幣,就看新的一年第一天的早飯中,誰能吃到,誰就是 那 來年 中的 ——- 有福之人,或有錢之人,更或者是 既有福氣 又有 錢財 之人!

在70年代初、中期,俺大約不到10歲的時候,曾幾何時在這樣接近除夕午夜的更漏時分,俺也經曆過難以磨滅、永記心懷的、可愛又可笑的故事(當然還好,不是 “事故”)。那個時候,俺身量發育“虛懷若穀”,幾年如一日的“無短身材” 可是著實“愁壞”了自己,更“愁壞”了老母親。不知母親從哪裏得來的“偏方”,確實是本著 “小偏方沒準就能治大病”的信條。這個小偏方就是 —— 在除夕夜,也是在接近午夜 新、舊年交接時刻前後,小孩子要“永不能回頭”地跑向一棵大椿樹,且兩臂上舉環抱著 椿樹樹幹,然後 抬頭對著大椿樹響亮地說出 自己的心願,但不能說錯、不許重複、不準顛倒 —— "椿樹、椿樹王,我長高來 你長(zhang)長(Chang),我長高來穿衣裳,你長 長來作木樑”。要準、要快,說完後立即 再一次 “永不能回頭”地跑回家中。這偏方說是 若“運用得當”,能讓小孩子 身高長得快....當時俺也是 心太急,“求勝心切”,抱著大椿樹,就像是抱著了夢寐以求 良久的 “人體增高劑”,也像是抱著了後來那誰誰誰 常用的“增高鞋墊”......但是,天可憐見,我常常 說“反了”或 忘詞了,盡管已在家 由母親監督 “預演了”很多遍。害得我有時來回要跑 幾次——- 且是 “永不能回頭”地跑!是不是有點“欲速則不達” 啊!?

現在的我,身高看起來並沒有像用過任何“偏方”的跡象,而且是 在那“寒冷的深冬的午夜裏” 用過那“偏方”的跡象,還用過好幾年啊!!這讓俺一直覺得 “難見真的人",因此常常就會想,這結果是因為當年俺 “用心不良 且不誠” 所致?還是 因為俺 有點 "急病亂投醫” 啊?!

在除夕午夜來臨之際,母親就會著手煮那“午靜餃子”,同時督促我哥和我去小心放鞭炮—— 俺那個地方,至少花園村, 叫 此時放鞭炮為 “發誌末”,我一直沒敢十分確定 到底 這“發誌末” 事宜 對應中文裏的哪幾個字。不過,根據對 事件、時間的推測,俺鬥膽地說,有很大可能是這三個字 —— 在新、舊年更替之際放鞭炮讓震耳的響聲”發” 出對 舊年“末” 的 隆重“誌”念...

在這個時刻,“發誌末”的隆隆鞭炮聲此起彼伏、經久不息。夜空中常看到炸裂的鑽天炮的禮花綻放,耀眼奪目。仔細辮別,就能聽出那“連綿”的炮聲來自附近的鄰村—— 村南的馬家村、針織廠,北麵的聶家村,東麵的蔣家村,西麵的溫家莊、尤家莊,西南的卞橋各村,東南的義和莊....

吃完“馬齒莧豆腐”餡的“午靜餃子”,俺才依依不舍地、無可奈何地上床睡覺,因那時還沒有中央電視台的 “春節聯歡晚會” 來陪著熬夜呢!


6.   春風送暖入屠蘇

一覺醒來,到了新年的大年初一。我們家依然又是比較晚/慢的,因為盡管母親早早起床並一個一個地叫醒我們去準備燒鍋煮餃子或洗臉準備吃飯,但常常是待我們剛剛將餃子下在鍋裏亦或是 還在吃著餃子,第一批登門拜年的近門臨居就已經來到房屋前的草席或麻袋上 ——- 這些“草席或麻袋”是專門為磕頭拜年的人預備的。磕頭拜年的人甫進大門就大聲喊道——“大爺、大娘,我們給您拜年了!”,或也有人叫喊 —— “大姑、大姑夫,我們給您老人家 磕頭了!” 話音未落,有時二、三十個人就同時下跪,齊耍耍地響頭三個,場麵相當壯觀。每當此時,我們家人就都全部起座,熱情寒暄一番並讓煙給大人,拿糖果給小孩。父母會讓人們進屋聊聊天,但大多數情況下,人們初一這天都有要務在身,不敢也不能久留。也有很多情形下,拜年的上一撥還沒離開,下一撥卻已進了大門;而有時候 也會出現 2-3 撥人馬 同時進門的狀況,此時就會有人提議—— “咱們一塊磕了吧!省時省事....” 可以理解的是,這“磕頭拜年”隻是男人/男孩子們的事,女士們拜年則在少晚些時候進到屋裏,喝茶聊天,並不磕頭。

待我們家快快吃完早餐餃子,父親、我哥、和我 三人也會去 磕頭拜年,這是個很重要的過年禮節,不可或缺。

吃完早餐,姐姐們稍事打扮一番,隨後就分別跟各自的“閨蜜們” 出門玩去了。母親則要收拾飯局,再漱洗一番,待在家裏,招應來串門聊天、磕頭拜年的 鄉鄰。隻有在大約下午1點鍾左右的時候,母親才得空抽身去老鄰居、老親戚、老街坊家拉家常、聊聊天。可以說大年初一到初八、九這幾天,是母親一年到頭來最輕鬆、心情最愉快的一個暫短的時間。此時常常看到母親臉上會露出開心、無所牽掛的笑容。

那時候的年關前後,常常有瑞雪紛飛,地上會積很厚的雪,待大年初一出門拜年的時候,由於早上所有人家都生火做飯、眾多人進進出出、抽煙喝茶等等,那茅草屋簷上凍結的長長的 “冰溜溜” 會開始慢慢融化,那“吧嗒”、“吧嗒”的滴水聲也讓人難以忘懷、記憶猶新。而覆蓋了一層厚厚積雪的 茅草屋頂,則在暖陽的照耀下冒著清晰可見的水汽。街道上,打掃幹淨的路麵,新出現的爆竹火鞭的碎屑,幾隻逍遙漫步的 花狗,到處歡聲笑語的人群,更有小孩子們 追逐嘻戲的喧鬧.....所有這一切,如此熟悉、如此親切,構成了我對兒童時期鄉村過年的所有美好回憶、所有深深眷戀.....

大年初一、初二被我們視為正兒八經的“節日”——不動手做任何雜事、不允許“大動幹戈”地準備飯食(因年前已妥妥地備足)、可以不勞作、可以不想/不做與過年無關的事情—— 要完全放下在舊的一年裏所有的身、心方麵的負擔/負荷,盡情有度地吃喝玩樂、悠閑自在地享受天倫 ..... 在年初二的晚飯後,“年”就逐漸地 離去了。這個時刻也是村民們歡聚的一次很好的機會—— 因為年除夕之日有把“列祖列宗”請到家裏“貢奉”的人家,要在此時把他/他們安全地送回去,我們把這叫作 “送老的”。每當這個時候,同一大家族的所有老、少男人們都在村子外的空曠土地上圍在一起,最後磕頭敬拜、虔誠送別這些“列祖列宗”,而女人們則歡喜地在旁邊關戰、貧頭論足。神聖儀式的末了,是燃放最大量的煙花爆竹,此時也有看哪個家族的煙火鞭炮更震耳、燃放的時間更長久的意味......最後隨著“列祖列宗”們 “戀戀不舍” 的離去,“正年”也就跑掉了。

到了年初三,尋常年間的日子就逐漸拉開序幕了。盡管仍有大量好吃好喝的,但節日氣氛已開始轉向了。再往後,氣氛和年貨食物都漸漸地變淡、變少 ..... 在俺很小的時候、還不曾遠離家門和至親的懵懂歲月,這個節日氣氛的轉變對於我來說,根本沒影響。但隨著年齡增長及家中陸續出現的變故,俺對此就格外敏感和強烈反應,尤其是去了濟南上大學後。那幾年春節後離家返校,泉城濟南仍然是節日的氛圍 --- 空氣中彌漫了煙花炮竹的磺硝嗆味,路邊嗦嗦發抖的法國梧桐的枝椏間攜裹牽掛了同樣嗦嗦發抖的節日彩飾 以及飛上枝頭的 鞭炮的紙屑;街道上兩邊的馬路丫子間 照例 積聚了些枯葉、廢紙和零星的 方便麵包裝, 在乍暖還寒、春寒料峭的 早春冽風裏,被吹的飄飄蕩蕩、淒愴無助,難有 安身的去處..... 街道上 偶爾會有幾個孩童 跑過,皴紅的雙手緊握著寶貝似的 “二踢腳”, 兩腮深紅、額頭的幾縷劉海兒在慢慢沁出的汗珠間 打成卷兒,竟然能升騰出 似隱似現的青煙來..... 在城裏打工的 保姆、建築工、小商販 等回鄉下過年還未到歸期,因此城裏的街頭在春節後的半月內對俺來說尚顯冷清、孤寂 和 索然....因此我格外想家、格外感覺到對家、對家中親人們的依戀不舍......

再後來待到“衣帶漸寬”的年月裏,越發對兒時鄉土生活、農村過年的懷念和向往,同時也慨歎時光的流逝 和 歲月的無情,似乎眨眼之間 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時間都到哪去了?

在俺三十五歲前後,發現了第一根白發,俺毫不猶豫地拿起醫用鑷子快速拔去——- 不好!拔下 5黑1白,但俺自我安慰,5:1 的黑白比,值得!

又過了五年,俺到了“不惑之年”,不經意間 又看到了一根白發,再一次迅速剔除—— 還是不妙!剔除 2黑1白,不過此時俺依然感覺 2:1的黑白比 尚且 “劃算”...... 俺這是真的“不惑”還是 掩耳盜鈴般 或 揠苗助長式的 自欺欺人?

時至今天,俺已兩鬢斑白,黑灰相間,俺倒是有點明白了—— 白發再多 也不能拔了!不論黑發、白發,都是俺“親生的”........

—- 原創於美 加州 (2020-01-24 春節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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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路上的光 回複 悄悄話 不敢指點,學習。
Pacifiction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路上的光' 的評論 : 謝謝 “路上的光” 閱讀 並喜歡。歡迎常來指點一二。
路上的光 回複 悄悄話 寫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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