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第二十四章春山
1728年的春天,雍和宮春花綻放,躍上枝頭的玉蘭花,配著紅牆綠瓦的建築,將雍和宮打扮的像人間的天堂。
雍和宮外停滿了各種官轎,旌旗招展,很多藏式的旗幡,像彩虹一樣在風中招展,穿著官服頂戴的官員落轎後,互相問好喜笑顏開的朝雍和宮大門走去。
最後來到的一頂皇家大轎子落下後,從轎子中走下了穿著黃色衣袍的弘曆,在他身後是穿著桃粉色公主格格服飾的義萱。許多穿著紅色喇嘛服飾的黃教徒,恭敬的迎上來。
今天義萱非常意外被雍正欽點了,隨弘曆要參加雍和宮黃教盛事,西藏班禪活佛代表西藏獻給雍正帝的貢品,一座三米高的銅佛在大佛殿落成揭幕的儀式。
自那天晚上義萱陪著雍正帝,說出了自己的困頓,雍正帝允許她十五歲後再念佛經,但是現在讓是道徒的她來參加佛教盛事,是什麽情況?路上弘曆介紹了是藏傳佛教的盛事,義萱就更不懂了。
其實那天聽到義萱的吐槽,雍正帝心中反而是喜悅,婁近垣真的是處處的迎合朕心。
作為道教在京城的法師,他不但沒有排斥佛教,反而開始研習佛書,還讓婁義萱也讀經書。他明明知道,婁義萱是靈寶天尊的人間化身啊。
當義萱說記不住佛經,雍正帝內心不由的一笑,嗬嗬,他知道義萱的聰慧,腦中能記得住萬年曆的日晷和星神圖,那些可比佛經難記多了。
於是他不動聲色的允許義萱的請求,但是卻讓弘曆帶著義萱參加佛教的盛事,溫水煮青蛙,熏陶一下這個小神仙。
弘曆出席雍和宮的佛教盛事,根本沒有料到父皇主動讓他帶著義萱,他也非常的高興。難道是父皇變相的表揚自己,上次帶著義萱去大覺寺給雍正帝出氣。
雍王府在雍正繼位後,前半部分成為黃教的上院,隻有後院是雍正帝的行宮。
後來行宮被焚毀重修後,雍王府改稱為雍和宮,上院的一部分改為雍正帝行宮,但是黃教的殿堂都沒有變,從西藏來的活佛章嘉呼圖克圖的行宮,就在雍王宮。
表麵上人們覺得,雍正帝開始寵黃教,冷落了漢地佛教,隻有弘曆知道,父皇是虔誠的漢傳佛教徒。
虔誠禮拜華夏佛教的雍正帝,給予藏傳佛教極高的禮遇,沒有把個人信仰放在國家利益之上。
用與宗教情感的交織治理國家,是雍正帝給乾隆的以身示範教育。從去年開始,清朝設駐藏大臣,代表中央監督、管理西藏地方行政,雍正帝先後派遣駐藏大臣百餘人。
他給予黃教的很高的尊重的同時,雍正皇帝兩手抓,一麵對寺院限定人數、限定寺院規模、限定活動。同時毫不手軟的打擊叛亂,去年塔爾寺數千名藏族僧人叛亂受到嚴懲。
按照年班製度,達賴、班禪兩年一次輪流入貢,王公貴族與各大呼圖克圖,按地區分若幹班次進京入貢,清宮佛堂堆滿了世所罕見的藏傳佛教珍品。
穿著黃色禮服的弘曆,雙手合十 ,由20歲的第三世章嘉活佛獻上哈達後,被眾人簇擁到大殿的佛像前。
一米七八高的章嘉活佛,頭戴黃色桃尖型的尖頂黃帽,寬額豐頤,右麵頰下長有一個小包,身披褐色毛呢肩帔。
他給弘曆獻完哈達後,看著弘曆身後跟著的義萱,同時大殿內酥油燈和鬆香的煙味中,一股冷冽的沉香味衝擊著他的黃庭。
他看到義萱的異瞳後,身體微微一怔,再看義萱腰上掛著的香囊,一眼認出那是雍正帝的東西,慧眼識珠的他不動聲色,將手中拿著哈達給義萱戴上。
“歡迎遠方的來客,歡迎春山姑娘。”
弘曆嘴角上揚的看著義萱,也沒有解釋,春山,這個章嘉活佛太會說話了。
隆重的藏教儀式開始,鼓號聲響徹雲霄,弘曆是大殿佛像揭幕的主角。作為觀客和異教徒,道徒的義萱聰慧的默默閃到人群的角落後麵,最後她走出了大殿,隻有一個太監跟著。
雍王宮她是第二次來,上次是給各個皇子的亡靈祭奠,義萱萬萬沒有想到,這裏居然是黃教的上院,還有活佛居住在此。
站在雍和宮的院內,義萱發覺不到一年,雍和宮好像新建了很多的建築,曾經的那個與皇後相遇的小徑被截斷,一道紅牆攔住了去路。
“這裏不是通往皇後宮的路嗎?”
“三世章嘉活佛領旨對雍和宮大殿改造。”跟著的太監回答。
“他什麽時候住這裏的?”
“是陛下登基的二年奉旨進京。”
“那個時候他就住這裏了?”
“對,他是弘曆貝勒爺的伴讀,行宮就安排在雍王府的黃教院。”
義萱聽到,感覺到雍正帝的用心真良苦,現在真人府的擴建也已經開始,原來他對待每一個宗教都很看重。
義萱隨意的在雍和宮瀏覽,那些各宮殿值班的守衛,看著義萱身後跟著的是雍正帝跟前的太監,就沒有阻攔。
義萱來到雍和宮西邊,看到這裏居然有一座關帝廟,供奉有武聖人關羽。義萱內心百感交集,給關帝燒香祭拜。
“他們藏傳佛教寺院,也供奉儒家推崇的武聖人關羽?”走出大殿後,義萱問跟著的太監。
“對,藏傳佛教尊關羽為護法神。”太監回答。
婁義萱眼見為實的看到,雍正帝的領導下,儒釋教和各教派民族文化,在大清帝國的交融現象。
黃教主持的大殿的銅佛揭幕儀式結束後,眾官員都道別弘曆離開,弘曆則來到自家的行宮別院和章嘉活佛喝茶。
看到四處無人後,弘曆以為章嘉是被義萱的異瞳眼給震懾了,於是故意問章嘉活佛,“你說的春山之意可是,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哪裏想到章嘉搖搖頭一笑說,“不是。”
“那你的春山是什麽?
“女冠子·春山夜靜,一詩想到的,嗬嗬。”
“嗬嗬,你果然好眼力。”
弘曆知道,這首詩詞作者是五代女道士李珣,這個章嘉果然聰慧了得,一個藏傳活佛,居然熟讀了道家的詩書,用一個春山隱喻道出了義萱的身份。
“你沒有不高興吧?我帶個道士來這個典禮。”
“沒有,我非常敬佩陛下的治國治教方式,大統天下,百花齊放。隻是好奇,她怎麽沒有穿道袍?”
“父皇允許的,平時不在道觀,出入宮廷就穿格格的衣服。”
“這麽小就被陛下和您看重,一定是有什麽奇才,佛教她精通嗎?”
“嗬嗬,她就是一個精靈子,要不是你考考她?”
不一會,弘曆派人將義萱找來,正在觀賞玉蘭樹的義萱被一個太監找到,來到茶室,她給弘立和活佛見禮後,立在了一旁。
“坐吧!”
一個太監端來一個矮凳,放在距離弘曆黃花梨椅子十米遠處,義萱行禮後,緩緩坐下。
義萱手裏拿著幾片粉白的玉蘭花瓣,不停的放到鼻下輕輕的嗅著,顧不上接過太監遞過來的茶盞。
看著義萱的小臉就和玉蘭花一樣,弘曆調皮的問,“章嘉活佛喊你春山姑娘,你怎麽想的?”
“春日春風春景媚,春山春穀流春水,春草春花開滿地,乘春勢,百禽弄古爭春意。”
熟背道教詩篇的義萱,信手吟出全真教老祖丘處機詩歌,暗喻現今黃教為陛下看重,春意聖意正濃,而且今天在雍和宮,黃教敬獻銅佛揭幕大典就是乘春勢爭春。
章嘉活佛聽後,這個小孩子,看著人不大,又是女孩子,沒有想到,竟然將今天自己的所做所為,用一首道教詩歌就說白了。
看著義萱才十一歲,又是道姑,佛經不一定熟悉,更不要說藏傳的黃教了。章嘉活佛照顧義萱的年齡和門派,也給未來的天子顯示自己,對於別的教派也有涉獵。
於是章嘉活佛就吟誦一首儒釋道三教總,贈程潔庵的道教詩歌,來表明他們黃教被陛下看重,不是有意爭春,而是他們黃教倡導,嚴守戒律戒規,注重持戒修行的結果。
“艮兌交重山澤損,戒人懲忿絕嗔癡。損之又損無懲窒,絕學無為入聖基。”
聽到章嘉活佛引用道教的詩歌,不想和不同教派打嘴仗的義萱,異瞳的眼微微看向弘曆求救,希望他說一句話結束鬥詩和鬥法。
那裏想到,弘曆手中端著茶也顧不上喝,眼神直溜溜的望著義萱,希望她回嘴,一副旁觀看熱鬧不嫌事多的態度。
義萱深呼一口氣,靠別人不如靠自己,自己代表道教,不能被黃教給比下去。她抬頭看著章嘉戴著黃色的桃尖帽子,心中靈機一動,於是就借道教詩歌調侃。
“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義萱不卑不亢的直敘。
“嗬嗬,好,春山姑娘真是奇才。”
章嘉活佛主動鼓掌停止了對詩,沒有想到才十一歲的道姑,對於黃教的發展這麽熟悉。直敘黃教的興盛,也是從其他教派的延伸出來的。
在曆史上,黃教的格魯派被葛舉派的白教打壓,甚至不允許四世達賴喇嘛的轉世。直到一百多年前,黃教才在西藏發展壯大起來,那個黑暗艱難的歲月,是刻在黃教徒血液裏的恥辱。
現在雍正帝治國是儒釋道並行,雖然道教式微,不複從前朝代是皇家最尊寵的地位,但是以前在華夏的朝廷,道教是國教,是一家獨大的局麵。
章嘉活佛看到義萱這麽小,就能奪得雍正帝和弘曆的喜歡,看得出道教複興的力量在博弈。他不想在弘曆麵前顯出黃教與道教的有意識流的衝突,趕忙喝彩轉移風雲瞬間起的苗頭。
在一旁看熱鬧的弘曆,也是對義萱刮目相看,作為大清太子的他,被國師教育後才理清了,藏傳佛教的曆史和諸多的分支,可是義萱一句詩歌,就把黃教發展史說清楚了。
回到紫禁城的弘曆,在禦書房內,雍正的在批寫禦折,弘曆請安後,匯報了雍和宮的大典情況,並且感謝父皇讓義萱也去。
看著雍正質疑的眼神,弘曆將義萱和章嘉鬥詩講給雍正聽。雍正帝也是暗暗吃驚,義萱說讀不進去佛經,沒有想到她能和章嘉活佛對陣也不輸。
“這個義萱果然有趣,那個章嘉已經二十歲,從小也是天才兒童,藏區的智者都說,他和元朝帝師八思巴有一拚。”
“所以父皇招他來京給我伴讀,希望我在智力上不輸給他。”
“天下聰明人多了,讓他來京,就是想你能全麵的掌握他,有時候,感情牌比戰爭有效。”雍正放下手中的筆,慈愛的看著立在禦案前的弘曆。
“謝謝,父皇教導。”
不久後,義萱給雍正帝守夜,雍正帝忙完後,喝著義萱敬獻的茶水,裝作無意的問義萱。
“雍和宮的大典有趣嗎?”
“嗯,人多,花多,還有好多穿喇嘛教服的法師。”
“知道為什麽讓你去?”
“知道,”
“說來聽聽,”
“儒釋道和諧共存發展。”
“嗬嗬,好,想讀佛經了?”
“沒有。”
“那你怎麽和章嘉活佛鬥詩,知道黃教發展之前,藏區是白教為大?”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還吟詩,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
“我看見他頭上戴個黃帽子,就像桃子尖,就想到這句,誇讚活佛的才華拍馬屁。”
“哈哈哈哈,你真是我的開心果。”
雍正帝一口茶笑的都要噴出來,章嘉活佛真是身在黃教中,太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了。沒有想到義萱的詩,是看到他頭上的黃帽子才即興拍馬屁所吟誦。
黃庭出自寫經換鵝典故,此句借用王羲之的故事來寫賀知章,盛讚賀知章書法的高超絕妙,讚歎他的性格特點和才華。
他們這場對詩,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