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第十一章 有心
重陽節快到了,看到婁近垣三個龍虎山新選派法師,來京一切順遂。已經在京都值守三年,龍虎山上一屆選派的法師們,歸心似箭的要返回自己的家鄉。
龍虎山選入京的法師,基本都是從正一道各個叢林道觀選拔出來的精英。
特別是雍正帝登基後,召見張天師入京覲見,他們更是不敢馬虎,選的人是精英中的精英,誌在挽救道門在清朝的頹勢。
義宣跟著婁近垣,與另外兩個龍虎山新選派入京的法師,祖籍蘇州的潘元珪,和祖籍是江陰的沈謙,一起去朝陽門外送行。
那時候在杭州被婁近垣雇傭,跟著來京照顧義宣的吳媽,正好隨龍虎山由朝廷派的官船返回杭州,路上安全還有個照應。
朝陽門外人來人往的,很多運糧食的各地官船從通州到達,官府糧倉的官吏和衙役正忙得不亦樂乎。有卸貨的,有驗糧食成色的。
扁擔隊伍和獨輪車的挑夫隊伍,密麻麻密碼的圍著倉庫大院的門口。府衙的各種官差大聲的說話和過秤,驗糧食官吏呼應聲喧囂入耳。
由於朝陽門是離通州碼頭最近的一個城門,從北京離開的客商,官員以及從江南來京做生意的商人,都是喜歡走朝陽門。
婁近垣在人山人海,車水馬龍的朝陽門外,一個不大不小的餐館,要個單間點了一桌菜飯,給同門的道士餞行。
有些師門間的密語話不適合義宣在場,加上傭人吳媽不能上桌。就由義宣和一個年輕的道士在餐館的門口,要了幾碟菜和麵食,坐在餐館外的涼棚下吃飯。
義宣吃著麵條,看著熱鬧的碼頭,雙眼都不夠用。吳媽吃著飯菜,還是覺得不放心義宣一個小姑娘在道觀生活。
五十歲的她頭發有些灰白在鬢角,麵相慈善敦實,看到義宣無憂無慮的樣子,吃了幾口飯就放下筷子抓緊時間囑咐。
“義宣,我走後,你要知道照顧自己。”
“嗯!”
“你的衣裳都洗好了放在你的枕頭邊上,還有你一個人時候……”
在道觀生活了多年的義宣,敷衍著回應吳媽囑咐。因為她的心都關注著朝陽門外的熱鬧景象。
飯館門口路過車馬的糧食麻袋上,驗糧的官吏用炭筆化出不同的符號,深深的吸引了她。
她發覺每個大車運糧麻袋上的符號都相同,但是大車之間卻是不同。熟悉道門符籙的義宣好奇,天下也有人使用著不同於道家的密碼符籙。
義宣超神眼睛關注街上的風景時候,內心不由的記錄下各種麻袋上的碳符籙。吳媽看著一萱對自己的話心不在焉,就重複的嘮叨沒有營養的話。
一萱為了杜絕吳媽的呱噪,她就幹脆說了一個自己幹過的大事。
“我曉得的,我還照顧父親和皇上呢。”
“什麽?你還照顧皇上?”
吳媽驚訝的目瞪口呆,手裏的調羹一下子失神後掉到了桌下。她馬上明白了,怪不得婁近垣讓自己離開,一次就給了三年的工錢,說是義宣以後有人照顧了。
可不是,入宮了,居然靠近皇上,宮裏麵有的是宮女嬤嬤照顧。
吳媽剛要撿起來調羹,被義宣阻止了,“吳媽,髒,我給你拿了幹淨的。”
吳媽接過勺子好奇心上頭的問,“皇上長的什麽樣子啊?”
義宣還沒有回答,在旁邊陪同的道士斥責。
“這話是你該問的嗎?以後你回杭州,這些話絕對不能講,要爛在肚子裏,要不是會牽連你和家裏人。”
“對對,看我老身不知輕重的,瞎問。”
想到雍正爺的威名和手段,吳媽一下子後背打個激靈。
那個赫赫有名的西北王,一等公年羹堯,前年被雍正帝一擼到底後,穿著黃馬褂在杭州守著太平門。
當時吳媽從太平門經過,還同情觀望一臉滄桑的年羹堯,根本看不出他是當年平定西北邊疆叛亂的將軍。
沒有想到,不久後,年羹堯全家都被押解上京,認識字的人看到布告稱,年羹堯有九十二款大罪,雍正帝也念及年羹堯平定青海之功,開恩賜其獄中自裁。
年羹堯死後,坊間說,年家從上到下,包括其一等公爵父親年遐齡被革去太傅銜,哥哥廣東巡撫年希堯都被奪官,免其罪。
年羹堯之子年富被斬殺了,其他年齡在十五以上兒子皆充軍到雲貴、廣西之地。
年羹堯的幕客鄒魯、汪景祺先後皆斬,他們的親屬給披甲為奴。當時年羹堯案在京城和杭州都是驚天的新聞,私下議論這熱點話題很長時間。
聽說就在今年初,雍正帝仁慈的以年羹堯昔日平定青海之功,赦免了年羹堯其他諸子,交給他們的爺爺遐齡管束。
義宣小童言無忌,而自己一個下人多嘴不是找死嗎?說不定還會給龍虎山帶來滅頂之災。
想到這,為了表明自己把話爛在心裏的決心,吳媽當著道士和義宣,重重的給了自己臉上一巴掌,然後她埋頭吃飯。
果然京城是事非窩子,幸好快走了,再不敢多嘴多舌。義宣給年輕的道士做個鬼臉,一臉歉疚的低頭吃飯。
她畢竟是孩子,一時自豪高興,就忘了婁近垣叮囑她的,入宮和宮中見了誰都不要對外講。
在飯館的單間,穿著青色道袍的幾位龍虎山法師,都沒有穿法衣。他們以茶代酒,互相道別和祝福。
婁近垣端起了白瓷茶杯說,“清白兄,碧潭兄,罡雷兄,祝你們返程途中,一路順風!”
在婁近垣身邊四十歲的潘元珪和沈謙法師,也都端起了茶杯,“祝你們一路順風。”
一位三十多歲的法師,臉型骨骼如他名字一樣,看著比較有殺氣,他就是最厲害的龍虎山五雷法師罡雷。
他大氣的端著茶杯說,“謝謝你們在途中的臨機應變,特別感謝朗齋,張天師覲見途中羽化,確實讓我們都捏著一把汗。”
“仙師中途羽化,我們又延遲到京城,確實是緊張擔憂!”樓近垣坦誠的說。
“好在現在看到陛下頻頻召見你後,對於龍虎山沒有什麽不好的消息,我們才放心離開。”
“其實離開龍虎山的時候,張真人都測算到了他的命運,所以他早做了安排,”
“真的?感謝三清的保佑。”
“對,如今陛下能夠接納我們新的三位法師,是飛仙的張真人和三清的保佑。” 婁近垣端著茶杯說。
“真的?果然天師是天上的派下來的。”道士法官三十五歲的清白說話。
幹練的三十六七歲碧潭道士法師,眼觀六路的掃視周圍後,機警含蓄的製止話題。
“這些都不說了,免得被別有用心的人,誤解了我們的意思就麻煩了。”
眾人紛紛點頭,忽然飯館門口有個官吏大聲的嚷嚷,“這是誰家的孩子,家長呢?”
聽到吳媽的聲音傳來,“對不起官人,我家小姐不知道輕重,您就饒了她吧!”
門外的道士進來匯報,“主事,義宣在官府的糧袋上畫符,被官吏找上來了。”
婁近垣和幾個法師趕忙走出飯館,看到一群人正圍著義宣和吳媽,為首的官吏看到幾個道士走出來,看樣子是義宣的主人,就大聲問,“她是你們的人嗎?”
婁近垣趕忙一個抱手禮,“見過大人,她是我女兒,請問她犯了什麽錯事?”
那個官吏沒有想到是個出家的道士,“你出家人也有女兒?”
“我們是正一道的,是可以娶妻生子的。請問官人找她有什麽事?”
“你看!”
說著官吏讓手下搬來一袋糧食,在裝好漕糧的布口袋外麵,上麵有義宣用炭筆畫的道門符籙。旁邊是驗糧的經紀用上好的木炭做的福炭,畫上自家專用的密符。
“你看這可是漕糧,在上麵亂寫亂畫是要掉腦袋的。”
“對不起官爺,我女兒太小,我失於監管,請您高抬貴手免於責罰!”
“哼!既然是你為父親的疏於監管,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拉下去!”
幾位龍虎山的法師看到後,趕忙聲明,“他是京城大光明殿的主持,你要發落,也要道錄司或者聖上的諭旨。”
官吏聽到後,臉上變了顏色,俯身給身邊的一個小吏低語後,抱手對婁近垣說,“既然是官家的人,就等我們主事的大人來處理。”
婁近垣將義宣摟在懷裏問,“你為啥給漕糧的口袋上畫符啊?”
“我就是做個標記?”
“做標記?”
“嗯!’
“為什麽?”
“因為這些個漕糧口袋上的符咒和其它的不同。”
“你怎麽知道的?”
“我坐在一邊看到的。”
婁近垣明白了,這是漕糧官吏的貪墨技巧之一,心中有數後,靜等他們的主事官吏。旁邊的老百姓看熱鬧的不嫌事多。
有個圍觀的商人走過來給婁近垣一拜,“請大法師救我!”
婁近垣趕忙扶住老者,“老人家起來說話!”
老者站起來說,“我和兒子入京經商,但是在碼頭走散了,現在我找不到他。他帶著貨物,但是身上沒有盤纏,我不知道到哪個方向去找。”
婁近垣一看是個小測算,就給手下的一個道士亮心說,“你去幫老人打一卦。”
“是,師父,老人家請跟我來。”
其他的圍觀者看到都往前湧,高喊著,“真人,幫我問事!”
“讓開,讓開!”
幾個官吏將人群驅散,擁著一位富態的中年穿補子官袍的人來到飯館門口。
“都散了啊,這裏官差辦案,都散了啊。”
婁近垣抱手禮致禮,“龍虎山大光明殿法官婁近垣見過糧道大人!”
那個官人一聽到是大光明殿的主事法師,馬上臉上堆笑的走上來說,“都是誤會,小孩子不懂事,手下的人太過嚴苛了。”
義宣不服的辯白插話,“我不是不懂事,就是幫你們糾正錯誤。”
旁邊的官吏看到糧道不高興的臉色問,“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還幫我們糾正錯誤?”
義宣抬頭望了婁近垣沒有反駁的意思,就大膽的說,“我看清楚了,你們每一個糧車上符籙基本上都是同樣的。”
“麻袋和大小都一樣,當然符籙一樣,那你還亂畫什麽?”
“可是這些袋的符籙不同,我怕你們以後不能發現錯誤,就幫你們標注了,讓你們好找。”
“是這麽回事嗎?” 糧道看著官吏問,
“驗糧的經濟畫好符,手下拉著這車糧食路過這裏,忽然這個孩子衝出來,拿著炭筆在上麵亂畫。” 官吏滿頭是汗的說,
“其他的糧食呢?” 道台問,
“都在這!”
糧道跟著官吏,來到四匹馬拉車的糧食車前,看到果然是大部分麻袋上的碳符都一樣,就是義宣被改動的一些麻袋密符不同。”
“她那麽小,怎麽夠得著這些麻袋?”
“嗯,這些個麻袋就在最底層,在把式的身後靠著。”
“哦,我知道了,趕快去給龍虎山的道士認錯。”
婁近垣看到官吏來了致歉,也就沒有深究的大事化了,帶著義宣和其他法師重新回到飯館喝茶。
回到飯館,義宣低著頭,以為自己給父親闖禍了,哪裏料到婁近垣給她一個大雞腿說,“好孩子吃飯。”
“父親,對不起!”
“沒有什麽對不起的,你做的對。”
“真的?”義宣抬起頭望著婁近垣不敢相信。
其他法師看到,覺得婁近垣太寵義宣了,他們臉上的微表情都沒有逃出婁近垣的視線。
婁近垣對其他法師說,“如果你們從未來到京城,你們能像義萱一樣嗎?”
第一次來到碼頭,就能在繁雜的環境中,在一架密密麻麻,寫著密符的糧食麻袋中,找出幾個麻袋上細微密符的錯誤?
幾個法師想了想都搖搖頭,婁近垣讚佩的說,“義宣可以!”
“義萱看出了貓膩?”
“剛才我看了他們麻袋上的密符,和被義宣標注的那些個,猛地的看著很像,但是仔細看畫符的人是留了心機的。”
“真的嗎?這也太厲害了。”
“師兄,你今天是給了糧道麵子了啊。”
“就是,漕糧可是軍糧,他們也敢……”
話沒有說完,幾個人都知趣的住嘴了。他們看著義宣都露出了敬佩的目光,他們都知道義宣在一天中被雍正二次召見,這是何等的榮寵啊。
看來婁近垣帶她來京都,果然是有著吉祥如意的兆頭。
幾天後,糧道就受到了雍正帝的斥責。原來他派出了監視龍虎山的人員,反而看到了碼頭發生的一幕,雍正帝馬上知道了原來漕糧貪墨的技巧。
秘符也就是軍糧經紀密符,是後台的實名認證,軍糧經紀的主管都知道。
驗糧的經紀用上好的木炭做的福炭,在裝好漕糧的布口袋外麵,畫上自家專用的密符,稱作戳袋,表明裝袋之米已由某家經紀驗訖完成。
看到包裝上的圖案,就知道這些糧食是誰家的了。一來是方便查對,二是防止別人偽造。軍糧經紀按照朝廷的規定,清朝是十年一換。
可是這些人都是世代相傳,正所謂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微妙的變化手法讓他們大有油水可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