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的好朋友劉華,我叫她世春,是山裏人,她的爸爸是個獵戶,他們一家住在深山老林裏。寒假到時她邀請我去她家做客,她說山裏現在正是野雞野兔好打的時候,他爸爸可以帶我們去打圍。去山裏玩一玩一直是我的願望,從小我就愛在院子裏望著西天的青山流雲想象天上的神仙山裏的人家。但大姑姑不允許。世春要坐車了,她催促我,我想了片刻就跟著她上了車。自然我沒想到我偷偷溜走的麻煩後果。
我們中午啟的程,坐上了一輛大巴車。經過市鎮,很快上了山路,山路曲折窄狹,有些路段一邊是近在眼前的鋒利岩石,一邊是深深的溝壑,有時車開得歪歪扭扭好像隨時要掉下去,我心裏砰砰直跳,閉著眼睛不敢看車窗外邊。一路顛簸,到了村口,世春的爸爸戴著毛帽子穿著羊皮襖,熊一樣站在路邊等我們。又走了一段山路,我們到了世春家。她的家在一個高地上,和村裏別的人家有距離,是三孔新石窯,玻璃窗上貼著窗花,牆上掛著黃玉米紅辣椒,是農家的喜慶景象。世春的媽媽迎出來,出人意料的斯文秀氣,世春的美麗原來是遺傳自她的媽媽。她的爸爸是非常壯實的大漢,她媽媽與她的爸爸不像夫妻。世春眨著眼笑著說,看我的熊爸兔媽。媽媽是爸爸救下來的,也不知怎麽救法 ,他們都瞞著我不說。
炕已燒得熱乎乎 ,飯菜也好了。吃過飯洗漱完我們就睡了。第二天世春爸爸帶著我們出門捉獾子,剛出了門就聽到不遠處傳來鞭炮聲嗩呐聲,世春媽媽說村裏有人家辦喜事,世春要帶我去看新娘子,她媽媽攔著不讓去,他的爸爸說了聲,走!我們往山後林子裏去了。下午回來,剛進了門,突然外麵有人大喊,殺 了啦殺人啦!接著嚎哭聲就響起來。我和世春麵麵相覷,世春媽媽推著我們讓我們去後山雞窩撿蛋,去幫世春爸爸煉獾油。做完了活,我們倆正窩在炕上說話,世春媽媽進來叫走了她。我有些疑心,悄悄藏在門後聽他們說話。
世春媽媽說,癩頭不知從哪兒帶回個媳婦,盡做賤人家,那閨女烈性,今兒拿刀把癩頭頭砍了。公安介入了,那閨女怕得抵命。你千萬別給你同學知道,怕嚇著人家。明天趕緊把人家送回去。
世春說,今上午拐子家結婚,新娘子哪來的?拐子家不是好人。幹部也不去問問管管?
世春的爸爸吧嗒吧嗒抽著水煙,你可千萬不敢往外說,鄉裏鄉親的,怎麽能壞人家好事。家窮,娶不上媳婦就買一個麽,不都是這麽過麽,隻是那一個有文化,不好弄。動不動就跑,不能好好過日子。不好好過就打麽,自古打出的媳婦,揉出的麵。倒不想記了仇弄出這麽個局麵。唉,都是前世造的孽。
世春返回來,發狠道,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死用功了吧,我得走出這裏。
夜裏我們都睡得不安穩,隱約聽到怪叫聲,世春說是個瘋女人,把自己的兩個親生骨肉掐死了。
第三日世春和爸爸出山采購年貨把我送回城裏,大巴剛進站,我就看見大表哥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看到我,他大喝一聲,你個死丫頭。黑著臉幾乎是粗魯地把我趕回家去。
家裏滿屋子的人,哥哥,堂哥,表哥,姐夫們,還有好幾個警察都站在門外。媽媽一把拉住我數落我的任性妄為。
我一走這三天,姑姑又急又怕,大致猜到我去了世春家,可是找遍了同學也不知世春家住哪座山。學校放了假,教務處鎖了門,查不到世春家的家庭住址。姑姑趕緊托人去找校長教務處長,也不敢瞞著爸爸,爸爸知道了馬上把家裏的青壯年聚集了起來。哥哥說,妹妹再不回來,我們就要進山了。一家人為我忙了個人仰馬翻。
從此我感到活在不一樣的人間了。從此我小心翼翼地在世界上行走。每一次出門媽媽千叮嚀萬囑咐,不接陌生人的東西,不搭好心人的話,也不答應可憐人的求助,老太太小姑娘也不要信。她生怕我一不小心就下落不明了。她又聽說我的前幾屆的一個師姐去廣州實習采風,在火車站跟著老婆婆下到鄉裏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看到盲山時我已經長大,驀地記起在世春家的經曆。徐州女子的遭遇有什麽可驚異的呢,我甚至不能有憤怒與傷心,我一向是知道這一類悲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