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忘錄
- 被放逐的和被拯救的
未經審視的人生是無意義的。
The unexamined life is not worth living
記憶
在空曠的書房中,我孤零地坐在寬敞的書桌前,書籍散落在桌麵四周,有些疊落在一起,有些打開扣著。桌中間有三疊紙,整齊地擺放在麵前。左手一疊上寫滿了字,右手的一疊是空白的紙。座椅依舊那麽舒適,我安逸地坐在其中,左手輕輕著摸著椅把,右手握著支筆,輕輕地晃動著。經過多年的摩挲,椅把扶手的漆已經褪去,露出硬木的紋理。陽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照亮了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連空氣中的塵粒都顯現出來,一切安然得尤如一幅靜止的畫。我靜默地望向窗外,外麵的景致依舊,樹木矗立,湖水平靜,隻有當微風掠過,樹梢才稍稍擺動,湖麵才掀起幾絲漣漪。藍天中白雲緩緩飄動,偶爾幾隻鳥兒飛速掠過。
我獨自享受這份寧靜已經很久很久了,五十年,六十年,還是一個世紀,我已記不起來了,我業已無意去弄清。那隻不過是個數字而已,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還將波瀾不驚地延續下去,重複下去。
一隻小鳥停駐在窗前,綠色的翅羽,黃色的腹背。我好像以前見過,還起名叫翠羽黃衫。果真是那樣的嗎,我不確定。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感到有些異樣。總覺得頭腦中的記憶在漸漸抽離,不經意間就突然覺得少了些什麽,但又不知道是什麽,一點一滴地,我的記憶不再連貫。我試圖努力地回憶過往的人和事,就如隔著毛玻璃,應該就在那裏,但卻怎麽都看不清。
記得幼時玩的一個抽積木遊戲,大家輪流從積木搭的塔中抽掉積木,直到最終轟然倒塌。我想我的記憶也會如此,隻是不知會怎樣地倒塌。或許遊戲的規則已經改變,每次不是拿掉而是換成別的積木,不知覺間,所以的積木都被換掉。可能這一切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我隻是不自知罷了。
我一直有個疑問,什麽是我。基因,軀體,靈魂,精神,性格,還是經曆,亦或者是所有的總和?當我的記憶消逝後,盡管我的肉體還繼續健康的延續下去,但被剝離了以往的一切,我是否還能叫我。
當意識到這可怕而無奈的境況,我決定將我的記憶記錄下來,將自己保存下來。我將逐一寫下所有殘留的記憶,有些依然清晰,有些已然模糊。我不清楚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被自己加工過的,哪些是被自己臆想出的,我姑且隻能認為我所記述的就是能企及的真實。
古代的人將文字刻在石頭,鑄到金屬上,印在泥板中,寫在、印在紙上,雖然曆經千年萬年,那些文字依然如舊。而當電子時代後,文字被間接保留在看不見摸不到的介質中。曆史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那些文字會被刪除,被篡改,被虛構,而人們卻無法知曉,無法分辨。長久以往,反而相信那些才是真實的記憶。
我選擇用最原始的方法,用筆親手寫在紙上。紙曾是傳播交流的載體,而現在是我的避難所。那些落在紙上的文字帶著我的烙印,為將來的我保留下現在和過去的我,為自己開啟一方須彌天地。或許將來我會像陌生人一般,重新翻讀這些陌生的文字,探索一個陌生者的經曆。
大多數時間我都是在這書房中度過,坐在窗前,默默地閱讀,安靜地寫字。那些古舊的木質家具,那些泛黃的紙質書籍,那些典雅的室內裝飾,還有那些落在紙上的文字,令我感到歸屬,讓我感到與過去的聯係,讓我感到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