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病
立秋的那天我在費城的街邊站著,和朋友排隊等著看獨立鍾。那天天氣炎熱,朋友說,今日立秋。我愣了片刻,忍不住歎口氣。原來已經秋天了。
蟋蟀確乎又在窗下唱歌了,天確乎高曠起來了,風確乎涼爽起來了,又一個秋天冬天來了,又一個春天夏天過去了!
今年的夏天我是在旅行中度過的。六月初回國去,再到日本,再回國,北京山西兩地跑。終於跑回美國來,隔不久朋友從國內來,於是又在美國跑了八九天。
今年的夏天我總在整理行裝。衣裳總在行李箱裏堆疊著,沒有時間添置新的,也沒有心情清理舊的。
不知不覺過完了夏天,過得疲倦糊塗極了。
光陰就這樣一日日匆匆流逝去了。光陰是怎麽一日日流逝去的呢?我隻不過回鄉陪久別的母親說了幾天話,我隻不過坐在日本的庭院裏看了宮崎駿先生的幾部電影,我隻不過陪著朋友走了幾處地方吃了幾頓飯,我隻不過在家裏歇息了幾天。
我已然坐在秋光裏,對著散亂的衣衫發愁。
窗外高大的樹遮擋了窗戶,屋子裏是陰涼的,幽暗的,安靜的,我坐著仿佛墜入了夢境。
我依舊不舒服。
春天的時候,在孩子病中的一天,我忽然感覺頭暈。在他們慢慢好起來後,我暈和痛的狀況卻愈來愈嚴重。隨著日子的延長,我開始有些擔憂。甚至疑心自己腦部患了疾病。以前總有不知原因的頭痛,然而至多半月也就過去了。這一次卻遷延日久,連夢境也變得死沉沉的,不複有從前的繽紛。每日裏我覺得疲倦極了,好似生活在一個不真實的混混沌沌的世界裏,每日需強打起精神來做事。
我再三地向泓訴說我的不舒服。
他一邊看東西一邊聽著,一邊笑著說,還能幹活嗎?不能我就換人了。一邊又摸著我的頭像哄孩子一樣說,沒事的,來,親一下就好了。
他是個樂天派。很多事也確如他預言的一樣都平安過了。小病小災的他是不太在意的,也許習慣了我的杞人憂天,他的輕描淡寫的方式也總能有效地撫慰我。我畏懼看醫生。害怕他們麵色嚴肅地邀請說,讓我們來談談。我半分也不想和他們談。我隻想回家躺著睡覺。睡起來就萬事大吉了,就從惡夢中醒來了。
我靜默著不說話,有親近的朋友來問候。她問我最近好不好,我老實回答她,不太好。我頭暈頭痛很久了,肩頸不適,血壓也高。她問道,多少。我報了數字給她。她笑起來說,這哪裏叫高。腦癌呢,跟中獎差不多,那種運氣一般人是沒有的。她斷言我隻是頸椎受了壓迫,囑咐我去買高級的羽絨枕。我聽了豁然開朗,立刻覺得渾身輕鬆了許多,頭似乎也好受了很多。
然而奔波了一個夏天後我真是疲倦極了。我記起來以前我睡足了就想起來走的。現在卻隻想躺著。我想像我是隻樹懶,掛在綠樹中間晃晃悠悠地整日昏睡,自己忍不住偷偷笑起來。我不確定我的懶是和身體狀況有關,還是與心境,年齡相關。
人生百年,真是夢寐居半,愁病居半,這樣的似水流年啊。若能無病無痛一日日安穩地過去,親友齊全,子孫康健,何嚐不是福氣呢,功名利祿又何必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