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的鱗爪

夢裏的鱗爪

 

一 接送

我終於從日本回京後，趕緊訂了回家的票，告訴了哥哥日期時間請他接我。哥哥一邊說歡迎一邊應承下來。經過七八個小時昏昏沉沉的顛簸後，車停在了一個我已不太熟悉的地方，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半個小時，但也已是快晚上十點了。同車的人很快散去了，飄著小雨的冷清的夜裏，就剩我一個人拖著大行李箱站著，哥哥還沒來。我心裏隱隱覺得害怕。遠遠地有車駛進，我急忙迎上去，車裏人下來，近了才看清楚彼此不是要等要找的人。又有人遠遠走過來，我喊一聲哥哥，那個人詫異地停下來，看看又走開了。我的電話不能用，隻好到旁邊還開著的店裏找人借了電話打給媽媽，正說著時，看到哥哥舉著傘向我跑過來，我歡呼了一聲跑出去，哥哥把傘移向我，一邊道歉一邊解釋。

我每次回家都是哥哥來接，他一向是早到的，我下車時他早已等在車旁，我從車窗裏就能看見他抬著頭張望的樣子。這一次晚了，他局促得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我隻好再三安慰他。

我走也是他送，我們一大早起來，他拉著我的來時沉甸甸回時也沉甸甸的行李箱，我們兩個在路上走，出租車須出了小區走到繁華的大路才有。但是清晨的路上沒有人也沒有什麽車，時間還早，我們慢慢走著，說著小時候的趣事，仿佛又走在過去的路上了。忽然來了一輛車停在我們的身邊問走不走，哥哥點點頭，於是上了車疾馳而去。到了車站他給我取好了票，找了一把椅子讓我坐好，沉默了一會兒，他說，哥哥有事要回去了，你等一會兒車就來了，路上小心，以後能回來就常回來。我點點頭答應他。他摸摸我的頭，又說了一句，千裏送君終有一別，然後轉身走了。我望著他走遠的背影，流下眼淚來。

又是匆匆一見。

 

二  來去

泓春天說，夏天我們回國去吧，我媽媽說我們一起去日本玩，她來出旅費。

我想了想回答他，我們才回去過，回來還沒多久呢。

我不願意回國去，每一次回去我都過得不快活。每一次回去不是依著他的想法去了雲南就是為著滿足公公的心願回了四川，要不然就要為了婆婆的願望到日本去。假期隻有兩三周，輪到我回家的日子就極短了。我匆匆的來去徒惹得我媽媽傷心，真是見了不如不見。她並不是責怪我，責怪我的公公婆婆，她的思想老舊，認為我嫁了人就該以婆家為重，她隻是不想我們彼此為匆匆短暫一見後帶來的離別傷心罷了，她寧願不見我。她隻要知道我安然無恙，好好地在遠遠的地方過著自己的生活。

每一次當我告知她我打算回家看望她時，她就擔心我路上受累，不安全。她不願意我為她長途跋涉奔波，哪裏知道我每一次回去並不是為著她呢。知道我一定會回去，她又反複叮嚀我，千萬不要帶什麽，行走起來太不方便。

媽媽不愛動，她原想我夏天回來，我們從北京出發，她和哥哥從家裏出發，我們一家人去五台山的廟裏住幾天。但是我的時間又不夠，她微小的願望也落了空。

我回到家裏仿佛在夢裏了。雖然四周景物已不同，但是我隻是妹妹，不用再操心一家人的吃喝，睡足了醒來就有可口的飯吃，有媽媽和哥哥在。再接到泓的電話聽著澄和澈喊媽媽，我不禁疑惑起來。媽媽不放心我的孩子到貧富極度不均的地方來，我不放心我的孩子留在奶奶家，我陪她的日子總是一短再短，每次隻得三五天。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已離了媽媽的席了。

 

三 探望

依著母親又昏昏地睡了兩天，略減去一些乏後我隨著小姑姑去看大姑姑。大姑姑如今是住在養老院裏。自從大姑父去後大姑姑就生病了，病到兩次腦中風後身體不能自理的地步。環境好條件好的的老年院地處偏僻費用也高，大姑姑的工資堪堪隻夠住兩人間。

我們到的時候同房的老太太麵無表情呆坐著，年紀並不顯得大，卻患了老年癡呆，隔一會兒就要問我們是誰。

小姑姑忙著給大姑姑梳洗，大姑姑是極愛幹淨的，但是誰能細細照料她呢。房間的門無緣無故地一會兒被打開一次，有人看看走開了，有人問一聲，有的人幹脆門也再不關，樓道裏時時有人走過，熱鬧的像集市似的。我和媽媽對望了一眼默然坐著，大姑姑收拾得清爽了來和我說話。她說她在這裏是好的，讓我不用為她難過，表哥表弟們都忙。但是她失去了她的家，她的養了雞養了貓的種滿了花和菜的小院子沒有了，她的清淨安寧的生活也沒有了，她心裏難過我都知道的。

大姑姑有些耳背，我回答她的問話得放大了聲音說，但我除了大聲回答她，我都知道，姑姑，再說不出什麽來。

大姑姑和我還是哭起來了。小姑姑和媽媽也哭起來了，我們一家人一起哭起來了。

 

四 來信

得到妹妹平安回京的消息母與我都放下心來了。妹妹不必說感激的話，照顧母親本是我應盡的義務，也是我情感的寄托所在。妹妹記得90年父親的大病吧，他昏迷了整整半個月，是妹妹回來喚醒父親的。父親醒來後鄭重對我說，萬一他有事，我要盡心奉母親養弟妹。母親說妹妹是我們家的小福星，我對妹妹一直心存感激，父親在，我的肩就輕鬆，才有了以後二三十年的自在日子。如今父親不在了，妹妹也能自立了，我也不用再操心妹妹。父親感到欣慰，我也感到慶幸。妹妹這個大包袱是甩出去了。（這句話妹妹不要當真。）哥哥離得你遠，能力也有限，妹妹過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我們都不說感謝的話，大家各自保平安，不要讓泉下的父親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