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慢

聲聲慢

 

我回家晚了，沒有經過大門二門直接到了正屋門口，父親為我開了門。廳堂裏停放了六輛自行車，暗紅暗藍的顏色，有大車有童車，看上去簇新新的，但一輛輛擠在一起擋著我的路。父親不發一言默默為我移開自行車。夜色如墨潑滿了天地，他的臉色也如墨一般的黑，我有些不安，可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近日能在夢裏見到他了，但情景多是不愉快的，父親不和我說話，他不高興我的晚回，不高興我的遠行，不高興我做的其他任何的事。

 

他剛剛去的時候，小姑姑對我說，不用傷心，他終於擺脫病體得了自由了，他已然做了神仙。他會去看你的，你做些準備。找一個幹淨的小碗放滿小米，每日上幾炷香，為他引路，不然他進不去你的家。我一一照做，日日盼望著，一天裏去門口張望好幾次。但是，我始終沒有見到他來。

 

雖然那一段時間我的家裏確實發生了一些奇異的事。早上泓與澄和澈都上班上學後，我在書房裏坐著，突然聽到客廳有聲音，我跑過去，看見燈亮著，頂扇也開著，帶起了陣陣冷風。我調整了開關，四處找尋，呼喚，沒有人回答，四周是沉寂無聲的。

 

泓說風扇會突然轉，燈會突然亮，是房子線路老化的問題，不應該疑神疑鬼。但是老化應該會是持續性的吧，就算之前沒有到達臨界點，正好那幾日到了，為什麽之後又好好的了，泓也沒有修理過，就隻有那一段時間老化呢？

 

但是我沒有見到他，夢裏都不曾有他的蹤跡。隻有一次夢裏我去了他的新居，一座月色籠罩下的陰暗的院落。我一間間屋子挨著找過去，每間屋子都是冷清清的，暗沉沉的，空蕩蕩的，隻有第二間有暗紅的火在爐裏燒著，微微有幾分暖意，他不在家 ，我不知他去了哪裏。

 

我不信仰宗教，但是信鬼神。我願意相信他的靈魂在哪裏，喝茶下棋，並且等著我。他和我的祖父母在一起，等待著我。我們經過長長的分別後會再相見，然後繼續過從前的生活。相愛的人終於再相聚，而且身體的傷痛不再成為累贅。這樣死亡不再令人恐懼，離別不再使人傷心，這樣多麽地好啊。

 

他曾很憂慮我的婚事。擔心他養得離經叛道的女兒覓不到包容她的夫婿。可是自從我遇見泓，我就忽略了他。回去看望他，並沒有和他多說話，也沒吃他特意為我做的菜，卻是和同學聚會去了。半個月沒有聯係他，他不放心我打了電話來，我也是匆匆地回答幾句。後來他生了病，我在忙著孩子沒辦法分身。

 

 

 

我如此的後悔。如果時光能倒流，我願意接他和我住在一起，耐心陪伴他照顧他，給他講我看到的西洋故事，西洋笑話，像他曾對我的做的一樣。

 

我是他的小女兒，血脈從他而來，受他養育長大，長得像他，性子像他，愛好也隨他。我自小愛看奇書，自然是因為他給我講了許多神仙鬼怪的故事；我自小愛聽笑話，自然是因為他給我講了一整本笑林廣記；我自小愛謀略，對不戰而能屈人之兵的將帥心神俱往，自然是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我自小愛玩猜謎遊戲，自然是因為他愛這樣遊戲 ；我最愛芍藥花，自然是因為自小見的便是他愛的芍藥。

 

他護衛著我，使我一路平安順利長大。

 

昨夜我在夢裏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