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二

 

鄉下的三舅奶家的三表叔四表叔忽然都有了媳婦。三表叔是個病秧子，四表叔營養不良，兄弟倆像兩隻醜猴子，一直都打著光棍。

 

隻是一個是半傻子，一個是啞子。都是外地人。媽媽說。你大表嬸說你三舅奶不像話，讓媳婦用她用過的洗臉水洗臉，還偏心四媳婦，打罵三媳婦。三表嬸肥肥大大，四表嬸可真是小媳婦，又瘦又小，像個孩子。

 

三舅奶沒有請我們赴婚宴，我們都沒見過這二個新媳婦。媽媽的這些新聞都是聽三舅奶家的和三舅奶分家決裂不說話的大媳婦大表嬸說的。大表嬸自己也是外地人，大表叔南下到晉東南找媳婦領回了她。她是個寡婦，來時帶了四個男孩。大表嬸有了年紀，嫁給大表叔再沒生養，帶來的都改了尹姓，老大叫順平，老二叫富平，老三叫潤平，老四叫新平，各個長得機靈相，尤其老二富平，不知書卻識理，連我看著也是聰明能幹有擔當的。老大順平已十八，本來已經自立，但是願意跟著母親來異地謀新出路，跟著姨奶家的女婿做了木匠。富平是十六，想做生意，常來我們家走動。老三老四一個十二一個八歲都上了小學。

 

大舅爺家的三表嬸是大表嬸介紹來的。當時大舅爺歡歡喜喜給兒子辦喜事，我還去湊了熱鬧吃了蛋席。這個三表嬸溫柔和藹，是個小學老師。隻是樣子不好看，臉上都是麻子。她和三表叔生了一個女兒，被燙傷住院還在我們家住過一個月。

 

這兩個老表嬸對兩個新妯娌有些猜測。她們和媽媽悄悄說起過。

 

忽然有一天富平來我們家報信，說四表嬸又跑了，偷了四表叔的手表典賣了錢，這一回跑得遠，跑到了城裏，在火車站和一個男人碰頭，來接應她的男人跑脫了，四表嬸又被抓住了，他們村的人正押著往回走，四表叔想讓爸爸去說說理去。

 

我跟著爸爸去了三舅奶家。三舅奶正在發威，母老虎似的廝打著四媳婦，高聲叫嚷著，你自己說說，是不是我們強迫你？當日和你哥哥說得好好的，把你給我們做媳婦，你自己也是點了頭願意的，我們給了你哥哥彩禮錢，啊哦，敢情是你們黑了心做了套讓我們人財兩空麽，你走可以，把錢拿回來。一個子兒不能少！四表嬸也不躲，也不哭，直撅撅傻呆呆站著。她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我們便不知她是從哪裏來的，被誰拐的賣的，賣她的人是不是她哥哥，接她的人又是誰，她自己想怎麽樣。一個胖胖的姑娘過來了，拉著四表嬸傻笑。是三表嬸。她們是比我略大的年紀，是一胖一瘦的兩個小姑娘。

 

四表叔請爸爸做主。富平先站出來幹脆地說，人家願意留就留，不願留就讓人家走，錢我們兄弟陪。

 

四表嬸沒有動。爸爸囑咐表叔們，善待人家，不要打罵。四表嬸留在了尹家，但一直沒生出孩子來，三舅奶老罵她是不生蛋的母雞，白浪費了她家的糧食。三表嬸連生了兩個，她們兩個的關係很好，四表嬸常幫著三表嬸照料孩子。一天她給小嬰兒唱歌被大表嬸聽見了，大家這才知道四表嬸其實會說話並不是啞巴，她一直是裝聾作啞。四表嬸越長越好看了，媽媽偶爾議論，四表嬸和富平倒是般配，可是依富平的才貌又用不著愁媳婦。我對爸爸說，如果我是四表嬸，我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