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大姑姑小姑姑跟著一個婆婆去找一個四川媳婦問一個治羊角風的民間偏方。起先我們在城裏走,都是我熟悉的街道,後來走的不見了路,七拐八拐後到了一個豁口,然後一路向下,又在亂石中走,瓦礫中走,垃圾中走,走了一陣,走到野草中時,遠遠聽見了人聲,過了這一處低窪,爬上一個小坡走不多遠,便看見了許多屋舍。東一處西一處的,儼然一個小村落。走近了看,房子擠著挨著,都低矮簡陋,女人們進進出出,有洗衣洗菜的,喂雞喂豬的,黃發童稚滿處跑,大人孩子歡聲笑語,雞鳴犬吠,一派歡騰熱鬧,頗有幾分桃花源的景象。順著指引,我們進了一間屋子,炕上坐著幾個年輕女人正納著鞋墊說說笑笑。其中一個知道了我們的來意,開始比比劃劃對我們說起來。她說的是外地話,幾味中藥名我們連蒙帶猜寫下來,但最後一個怎麽也猜不出。請她寫,她說不識字。可以寫信給她哥哥問。於是我趴在炕沿馬上寫信給哥哥。寫下地址知道她是四川綿陽人。辦完正事說起閑話,問她怎麽嫁來山西,她說她被拐賣來的,幸運被賣了一個好男人,就安心過起日子來了。自己的日子過得好,就回去帶了一些姐妹來。別的女人笑著說,我們和她不一樣,我們是自願嫁過來的。你們這兒日子好過,不受窮。
我不由看了看我們所處的地方,那不應該叫房子,沒有庭院,沒有梁柱,沒有磚瓦,地是黃泥地,窗戶隻是幾方小孔,門隻是幾塊板子拚成的。
我對富庶之地城中心竟然藏有棚戶區感到驚訝,我也對她們的滿足感到驚訝。她們所嫁的人都是農民和礦工。白日裏男人們都下礦下地去了,女人們做些清閑事,是不用辛苦勞作。然而,這就是她們的生活嗎?
回程我們一路向上爬上來,再走上熟悉的街道,似是回到了人間。暮色蒼茫中回望來路,我覺得走得累了。
人各有命。她們並不算差的。大姑姑說。那時我第一次認識了命運的不公和殘酷。她們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是兩個世界,她們的世界在我們的世界下邊,而我對她們的世界一無所知。這一日前我不知道她們的存在。
我們久久沒有得到回信,我和大姑姑又去了一趟,但女人不在家。鄰居說她回鄉探親去了。過了幾天大姑姑帶了一個小布袋回來,說是女人給的,我們打開看過啞然失笑,原來說來說去說不清的是防風草。女人對幾兩草藥索要的報酬是二百元,之前付的一百元不算,那隻是方子費。
隔幾日我們去送錢,小村子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見到。再去也還是沒人在。路上的野草又長得高了,那一片桃源充斥著荒涼氣息了。我疑惑她們到哪裏去了。
我的同學早課後講他的見聞,早上他路過公安局,公安局院裏停著幾輛大巴車,車上車下外地女人本地男人,哭的哭喊的喊。有一個女人扒著車門不肯上車,終於被警察推了上去,又扒著車窗喊,等著我,我過兩天就回來。一個膽大的趁著亂跳了窗,跑了幾步又被抓了回去就破口大罵,咒罵警察活活拆散了他們夫妻,不得好死。現場亂作一團。
原來是正嚴打拐賣,不問青紅皂白,隻要是四川媳婦就一律要被遣送回原籍,有些人不願意回去,鬧出了這一出。
我回去和大姑姑講了。有些氣憤。大姑姑照例沉默。她說,能怎麽樣呢?隻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