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軍節我想起了一個人

建軍節這一天我想到了他。

六十年代末，文革剛結束，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一位退伍老兵。他原來在部隊，當過排長，復員後在警備區大院燒鍋爐。這位老兵給我的印象就是老，全身乾巴瘦，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暴露的青晰可見。他身有殘跡，而且很明顯，左手缺一個小指頭，右眼失明，裝了隻假眼，他看人的時候，一隻眼睛釘著死看，稀稀拉拉的幾根頭髮從左邊甩到右邊，使他看上去又比實足年令老了幾歲，但這一切並未影響他看上去是位善良好接近的老人。

 

我是在醫院認識這位老先生的；我們一老一少，同住一個病房，開始沒有什麼可聊的，後來話變稠了，我慢幔發現他性情開朗、幽默而且健談。有一次我轉著彎地問起了他負傷的事，他並無忌諱，把整個過程告訴了我。  “有一次工地山體滑坡” 他說，“ 我還沒來待及躲藏就被沙石沙石埋住了，挖出來時，命是保住了，但人己傷得不像樣了，手術後養了一年，就變成這個樣子了。”我問他是不是因工傷立功受獎了，他說，受傷的又不是我一個人，我一沒救人，二沒搶救國家財產，立哪門子功！退伍時是榮譽軍人待遇，享有一次性殘障補貼，退武後優先分配工作，一輩子看病住院都不花錢。我說，聽護士講你復員後名氣很大，常有單位，學校請你去講用做報告，汽車接送，還戴大紅花，有這事兒嗎？

 

他說事兒不假，我演講時主要講連隊集體的英雄事績，把看到、經歷過的事講出來，有些人己經不在了，說出來，是對戰友的懷念。至於他個人，他就是一個普通的戰士，他個人的所謂事績是被人撥高了，放大了，人家非要這樣說，我也很無奈。例如，我轉業後分配到警備區大院燒鍋爐，我講用的時候，他們非要我說我放棄了去保衛科當幹部的機會，自願去後勤部門燒鍋爐。他們還替我拉上張思德，在講稿中加上這麽幾句，“張思德能為革命燒木炭，我為什麼不能為革命燒鍋爐呢？我身殘誌不殘，我也要做一個高尚的人，脫離低級趣味的人。” 他們把講話稿打印出來，遇到趕勁的地方還用紅筆標註出來，叫我提高聲調，並帶頭呼口號。

今天這些話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當年這樣說是有危險的。老人家誠實可愛，但這話他也不敢到處亂說。說到底我是陌生人又是偶遇，人到這時侯就像到了酒巴，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幾杯下肚，什麼都說，什麼都敢說，然後各走各的路，從此永遠不會再見麵。

我們也是這樣，並不擔心那些話可以說，那些話不可以說。他出院前一周，醫生開始允許家屬探望。

第一位進來的是一位女士，後來還有幾位工會和科級領導來探望他。屋子小，我主動躲了，在院子裡貓著。有幾次，這位女士總是傍晚來，除了送飯，還給他洗頭、擦身子。有一天我說你女兒對你真好。沒想到他說那是他老婆。我吃了一驚，這婦女那麼年輕，完全可以當他的女兒，而且長的可以算是中上等。她人長得白淨，五官端正，身材還像個大姑娘，力氣很大，有兩次換床單，她竟把老公像抱小孩一樣抱下床來。

 

我真是開了眼了，這一對老少夫妻也引起不少人的注目，各種議淪，竊竊私語隨之而來。有一位護士小聲告訴我，人家可是民政局掛了號的典型模範夫妻，還常被單位請去做報告，講他們相戀相愛的故事。也有記者造訪過他們，寫過報導。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他這一切是否屬實。他回答的十分肯定，那張臉笑成了一個花球。這一門奇異婚姻令我震驚令我羨慕。

 

這一對夫妻像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可以想像別人曾怎樣嘲笑他癡心妄想，地上爬的要吃天上飛的；我不難想像這位女士一路走下來遭到多少人的嘲笑和白眼，她甚至得不到父母家人對她婚姻的讚同。

 

他們的相遇很有戲劇性，據他自己講，有一次他應邀去女方就讀的中技學校作報告，會後一女孩子跑過來，請他在日記本上簽字，這位女孩兒就是他後來的末婚妻，自那以後她就常來信，汒報學習英雄後的體會，探討生命的價值，慢慢地還表達出要和英雄比翼雙飛的願望。過節時她突然送了他一件自己織的毛衣。他就是再也沒文化也知道這毛衣是什麼意思，何況上麵還綉著兩隻展翅高飛的小燕子。老人家看出了她的意思，但不敢多想，隻怪自己條件太差了，沒有學歷，年紀又大；那姑娘是中專生，畢業後當了會計，而且長相也比自己強。所以一番掙紮後，他寫了一封絕交信。無奈這女孩追得更緊；她約他出來看電影他不去，「人約黃昏後」他也不露麵, 後來她索性下班後去鍋爐房找他，每次來不是帶些吃的，就是送些零星的生活用品，單位發的福利衛生紙也一卷一卷給他送來；女孩子的真情感動了他。他下決心要和這女孩好下去。當年他拖著殘缺的身體轉業時，心想一個人就這樣湊活過算了！有那個女人會找他，人家圖什麼？現在這顆死去的心被那顆溫暖的心溶化了，“人家女孩子都不怕，我怕什麼”，他這樣鼓勵自己。他第一次去女方家，一進門，帶去的點心盒子還沒放穩就被轟了出來。單位領導也出麵找他談話，叫他注意影響、維持晚節。但他們就是不顧一切地領了那張結婚證書。

 

這神奇的愛情故事讓我沉思良久。我想到中國傳說中的天仙配，想到外國美女與野獸的童話故事。哪一個也不如現時生活中這一對愛情侶愛得這麼轟轟烈烈，這麼感人！這位女士更讓我佩服得五骨投地, 從崇拜英雄，到心生愛意，到海誓山盟，到走入婚姻殿堂，她一路堅定不移地走下來，令我動容。破除舊的傳統觀念，說說容易，以身作責，從我做起，真的太難了。

 

幾十年過去了，我眼前還有他們的影子，如果這對夫妻還建在，他們己是百歲老人了，我遙祝他們晚年幸福，兒孫滿堂。

[油翁]

這個故事真是動人，讓人感觸頗深。這位老兵經曆了艱苦的戰爭，最終在愛情中找到了生命的意義。他們的故事充滿了勇氣和真情。希望他們百歲幸福，永遠相伴。

[huiling-LA美國]

感人至深！居然還是女追男？可能當年這女孩有崇拜英雄情結，純潔無暇的偉大愛情！好文！高讚！有幾處typo: 退武—-伍，爭紮—-掙，哄出來—-轟出來？

[sce]

百歲可能還沒有，男的應該90左右了，女孩子到現在可能隻有7、80歲。

[bl20120]

都是好人，也包括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