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王麻子剪刀
收拾屋子的時候,在一個工具盒裏搜出一把王麻子剪刀,這把剪刀經過我家三代人之手,若幹代人的傳承,至今飄落到紐約。
王麻子第一代創始人叫王強,出身貧寒,十幾歲在北京菜市口一家鐵匠鋪當學徒,那是清朝順治年間的事。有一次老板娘叫王強殺隻雞,王強在慌忙中把一支剛打好還末退火的菜刀掉進了雞血盆中,飛起的血沫子濺了他一臉,事過之後他臉上就留下了麻子。這和出天花沒有關係,想必也醜不到哪兒去,可中國人就愛拿別人的生理缺陷開心,老板夥計們都叫他王麻子,他也不在意,慢慢地' 王麻子' 就叫開了。後來王麻子自己開了個小鐵匠鋪,就叫王麻子剪刀鋪。王麻子心眼活,又能吃苦,不斷地改造鍛造工藝,他打造的菜刀鋼刃寬厚鋒利,刀把合手,拎在手裏不輕不重,他的剪刀也和別家的不一樣,除了鋼好不卷刃外,它的剪軸大,使用起來省力,兩片剪刀咬合的不鬆不緊,用起來嚴絲合縫,慢慢地王麻子叫響了京城,他的後人繼承了他的手藝,而且越做越好,成了宮裏的供品。
王麻子後人雖然沒長麻子,但不願摘王麻子這塊金牌,一直沿用了四百年至今,比清王朝還長出一百多年。
我家的這把剪刀不知出自王麻子笫幾代之手。自我記事起就見過這把剪子。我記得它總放在一個針綫筐裏。誰也說不清這剪刀什麽時候到我家的,可能是老一輩人年輕時逛天橋小市時買的舊貨,也就是說它有過更多更早的主人,我想一定有大姑娘、小媳婦用它裁過衣裳,說或許還有革命黨人用它在大街上追著給人剪過辮子,這裏的故事一定很多,隻是無人考查罷了。
這把剪刀到我們家之後又用了三代人。大人們縫縫補補,做針線活離不開它,孩子們剪指甲、修鉛筆,剪紙盒做手工也離不開它,有時還要帶到學校去用。每當這時大人都要囑咐不要剪硬東西,不要丟在學校。
五八年大煉鋼鐵那年,每家定量上繳十五斤廢鐵。我家的一口破鐵鍋上交了,還不夠,老人家怕有人打這把剪子的主意,早早地就把它藏了起來,使它得以幸免。有一年春節回北京,臨走時媽把這把剪刀送給了我,叫我帶回來用,從此這把剪子在我家落了戶。七十年代市麵上成衣還不多,孩子的衣服主要靠自己做,我太太也喜歡動手給孩子裁剪一些新樣式衣服,這把剪子在她手裏又煥發了青春。
這把剪子原來是黑色,多年用下來不見生銹,沾了水也不生銹,頂多顯出黃跡,輕輕一擦又變的烏黑發亮。這一絕多虧了王麻子臉上的麻子。當初他被雞血燙了,那繞紅的菜刀在雞血裏沾過後變得無比鋒利,而且不生銹,後來王麻子的刀剪都要在動物的血裏沾火。
三十多年前,我支身來美國,次年我太太帶著七八歲的兒子來陪讀,那天我從機場接他們回來,翻開她的行李箱,除了看到有一堆夠我們穿十年的衣物外,還有這把剪刀。我當時覺得這些東西太多餘了,但也不太過分,因為我知道那個時期來美國,有些人還裝了不少衛生紙。其實美國穿衣吃飯都很便宜,用不著縫縫補補了,剪刀確實沒什麽用了,修指甲、削鉛筆都有專用工具,後來這把剪子專門用來剪鐵絲,收割後院自種的蔬菜。
我有時在想一把普通的剪刀竟承載了中國近百年的曆史,記錄了一個普通家庭半個多世紀的悲歡離合,如今我也到了當年我奶奶給我剪指時的年令,凡是有意義的東西永遠不會老。人對舊物的留念,就是懷念過去的時光、懷念親人。我十分珍重這把剪刀,也相信關於它的故事會繼續在我家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