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天在宿舍裏聊天,聊起與男友母親的相處問題來。我們有幾個人覺得和男友的媽媽實在沒什麽可說的。這時,上海的NIAN很自信地說:“和老太太聊天還不容易?聊聊現在菜場的價錢,聊聊買菜多麽難,老太太最喜歡了,一聊就能聊大半天!”她剛交了個男朋友,有著不錯的工作,人也高大英俊,用NIAN的話說是“處處稱心”。所以,她每周末都會到男友家去。我說:“XUAN的媽媽可不一樣,她關心的都是大事。”
我老公的媽媽是記者。初次見麵,她很正規地對我說:“QIU同學,你好!”當時我就有點意外,因為她和我的室友們的媽媽大不一樣。MIN的媽媽、F的媽媽,都是那麽親切自然,而這位XUAN媽媽,和我說話的感覺,不象聊天,倒象采訪,一板一眼地。她認真地問我的業餘愛好,在哪裏上的中學,是不是重點中學,後來幹脆拿起一本刊物,翻到一篇介紹黃山風光的散文,指了一段,讓我翻譯成英文。我勉強翻譯著,心中甚是不悅。回來後,和老公----當時還是男友----狠狠吵了一架。當時我心裏很惱火,想,你憑什麽來挑剔我?我還不一定看得上你兒子呢!現在想來,我婆婆一定是把這件事看得很大,她認為是在選未來的兒媳婦,希望這個女孩子能配得上她的寶貝兒子,所以她很緊張。而在我,並不知道與男友的交往最終會向何方,我隻想順其自然,本不想才交往半年就去見家長。但她出差來北京,說想見我,男友又很希望得到家長的認可,極力勸我去,說他媽媽很好相處的,我才勉強去了。結果,我想我們三個人都不太滿意。
四年後,我和男友結婚,他媽媽成了我的婆婆。我們工作生活在北京,婆婆在安徽,一直到她退休,才回到北京,但她有她的房子,並不和我們住在一起。她很忙,因為她希望能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婆婆在她的行業內還有些影響力,所以總有人拉她一起搞民辦大學,結果,籌集資金,選校址,選老師,興致勃勃,一天忙到晚。她還要到各地出各樣的差,說是采風、寫文章。到了外地後,有時手機不開,我們可能一個星期都聯係不上她。回來後,會給我們帶來湘西的蠟染圍巾、景德鎮的磁器、九寨溝的布提兜,還有各處寺院裏買來的手串。她買的東西,多數質量普通,而且北京都有的賣,我總以為她是被當地小販忽悠了。但也有幾件很好的工藝品,比如內蒙的銀酒碗、牛角杯,我一直擺著。每次她給我東西,總會說,我隻有一個兒子,我的東西都是你們的。我隻要熱烈道謝,她就會滿意了。這時我已經知道,她喜歡嘴甜的,可惜這一向是我的弱項,她對此頗有微詞。
我生大兒子時,是在她那裏坐月子。她家已是兩代單傳,所以很是重視。孩子的名字是她查易經、算八字才起好的。有人問我:“你自己的兒字,怎麽隨便奶奶給起名字?”我不明白這有什麽可爭的,而且我知道,我婆婆起名字,是費了好大心思的。當時太爺爺和太奶奶還在世,兩位老人也要求給重孫子起名,於是我兒子又有了號和字:號永堤,字仁廣。為了給我加強營養,我婆婆帶保姆去農貿市場買菜,一下會買五隻雞,十斤鯽魚,二十斤豬蹄、二十斤雞蛋。那一陣子,不知為什麽,一天到晚,她總喜歡穿一件倉庫保管員才穿的藍大褂,為防止小販缺斤短兩,她手裏還拎了一把老式的杆秤,上而掛秤砣的那種。保姆回來告訴我:市場上的人還以為奶奶是食堂的采購員。我勸她換換裝束,她不以為然:“我管他們呢!愛怎麽看就怎麽看!”
孩子半歲後,我們是回到了自己的小家住,她又開始忙她的“事業”。她對公司業務和投資業務開始感興趣,時不時要求到先生的公司去負責財務,要不就說:“我要自己開個公司,你們得支持我!”她跟我要我的身份證,說是要辦個什麽公司,讓我當法人代表。我沒敢給她。她表示遺憾。
她另一件讓人佩服的事是在五十八歲時去學開車。她對一切新事物都有興趣,打字、上網、手機發短信自不必說。她聽說北京發駕駛執照的年齡截止到六十歲,所以她要趕在六十歲之前拿到駕照。筆試交規,這對她是小菜一碟,但真上了車,就不容易了。曆時兩年,路考幾次,她終於如願以償。拿到駕照後的一天晚上,那時五環才修好,基本沒車,她逼我老公陪她在夜黑風高之時上了路。她踉踉蹌蹌地以每小時20公裏的速度在緊急停車帶上開了兩公裏後,不敢再開,老公把車開了回來。以後,駕照就成了她過去的成績證書之一了。
這兩三年,因為年紀大了,太爺爺太奶奶也已經過世,她搬來和我們同住。這時她感興趣的已是養生了,劉太醫、張悟本的書擺了一大摞。為調整我老公的“酸性體質”,她每天早上給他灌一碗沒有任何作料的由木耳、香菇和一些粗糧熬的黑綠色的粥,老公吃的苦不堪言,我在一旁看笑話。我的樂趣是和她一起抨擊老公不懂科學,然後再給他添上一碗。她試製各種養生食品,我積極支持,此時她已認為我是她最大的支持者。
她依然關心天下大事。08年底那段時間,中國維和部隊是否應該出兵索馬裏就是她關心的問題,每天看電視、看報紙,姥爺(我父親)來接外孫子去玩,一進門,奶奶馬上和姥爺探討這個問題。她是中國詩詞協會的副會長,常有各種活動,今年夏天她們有個大型會議在陝西召開,我打字快,所以她寫了文章,讓我幫她打出來。她在邊上看我打字,一麵跟我感歎目前大家對格律詩的觀點不統一,工作難搞。說國務委員羅幹也寫了文章,請她看看。她說:羅幹趟這渾水幹嘛?他怎麽寫,都會有人認為他說的不對。我心裏暗樂,嘴上說:“個人興趣,個人見解嘛!”
有半天的會議由她主持,她還要給獲獎者發獎。我和她研究開會時要穿插的衣服和手裏的皮包。她以前出去,為了圖方便,會身穿西服套裙,腳上卻穿運動鞋。而前些年的我,會批評她的衣著,但僅此而以。這兩年,我會幫她買比較舒服的皮便鞋,把她手裏某次會議上發的尼龍提兜扔到一邊,換上好看的皮包。她嘴上說我亂買東西,但我知道她心裏很高興。在一些家庭聚會時,我會聽到表姐、姑姑、舅媽告訴我:“你媽告訴我了,這件東西是你幫她買的!”
以前看到過一篇文章,叫“多年父子成兄弟”,我就想,多年的婆媳會成什麽呢?有時看到煽情的文章,說“我和婆婆如母女”。但我總覺得,在成為“母女”前,先成為好同事。原來我有個同事,小我幾歲,跟我抱怨婆媳關係難處,我勸她不妨先把婆婆當成單位裏的老大姐,你的家庭就是你們的公司,你的老公就是你們共同的事業。讓公司正常運轉,需要各部門間的合作和諒解,對婆媳關係也不要有太高的期望,更多時候需要的也是這種諒解和合作。隨著在一起生活久了,總會有親情慢慢培養起來,那時,更多是象朋友,也許,真的會象是母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