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聲細語話醫院 （二十七）*

 

  所在州，每年都有台風。大概四年前，我也因台風而住在醫院。
   那天，鳥兒都失蹤了。路上的車子匆匆忙忙地要趕回家。
  不能回家的我們有點惶然：床上尚不能安然入睡，今晚連床也沒有，怎麽睡？

   醫院滿員。全員超負荷。心燥火大。
   分在一起的三個同事，全不是心儀對像。有一個是家人。
   搭檔的是很聰明的那個。去送資料，半個時辰還沒回來。八個屏幕，一片藍色。打了一遍電話，又去打她的, 一分鍾都沒有停。。。結束後，我的屏幕又是一片溫柔的藍色。陽光一樣耀眼的警訊，星星點點到處跳動。。。心跳開始加速。。。

   她回來後，我告訴2110 還沒打。她一看時間，近十分鍾。不顧我正在打電話，很不高興地問為什麽不打。
   “沒來得及。。。”
   “你在幹什麽？”
   沒有一句感謝或抱歉，隻有責備？我本來就火，現在就更火，重重推開椅子站起來“你說我在幹什麽？”

   她衝過來，用力推我一把，想把我推倒在椅子上，不想我伸手接住了她的力，我們挺身怒目而對。我第一次發現，我竟比她高一個頭。看我不退縮，她威脅說：“我要撕爛你的臉！”
   我因為剛才的發現很得意，輕視地一揚下巴，居高臨下不知死活冷冷地說“DO IT！”
   這是同事二十年來，第一次受到的抗爭。她退了一步，沒有實施她的威脅，雖說她的體重，是我的四倍。。。不用多做什麽，就是坐，也可以把我坐死。。。最終，我們卻跟管理層的人，不怎麽親密地坐在一起。

   順著摸下來很好玩：為什麽不打電話？太忙，因為某人離開近一個小時。幹什麽去？不知道。。。
   我的英語，隻在激動的時候才流利。現在，能說會道的同事不再為自己辯解，也許想起了她的貸款和米飯。。。我隻在博客裏自言自語。現實中，沒有對手，我也就水靜河飛。。。於是事情不了了之，隻把我的搭檔換成了家人，一點也沒幫到我。

   家人的午餐時間快結束時，我偶然發現，她有個電池，已死亡三個小時。。。如果打電話，說什麽？電池已亡三小時？早幹嘛去了？。。。正糾結，家人回來了。。。我有多快撤多快。。。
   當她終於想通，給護士打電話時，溫柔地撒謊道：“電池死掉。。。大概十分鍾！”
   等她放下電話，我忍不住糾正說：“不止十分鍾吧？。。。我剛才看了，三個小時！”
   她不想跟我糾纏，厚著臉皮裝沒聽到。

   她和她的病人都很幸運。
   我的就很慘！剛跟護士叨咕了幾句電池，轉身看見病人心率降至42，且上，下心結合部分突然出現堵塞現象，趕緊又撥護士。。。不過，當時並不覺得這是件很嚴重的事。然後，心髒不聽指揮地幹了些很瘋狂的事。我把資料傳真過去時，趕上護士長電話問心率。我剛說“48”，電池突然就死了！我開始著急：“趕緊換電池！檢查傳真機！”
   護士長“OK” 連連，不到一分鍾搞定電池，隻趕上病人最後幾分鍾的心跳。。。
   從發現異常到結束，總共16分鍾。許多事情都沒來得及做。。。

   並不因見多了死亡而習慣。想不通的大夥，還找不到人說那想不通。。。 16分鍾失去一條生命，那，耿耿於懷的三個小時呢？。。。我也找不到人說。。。

   為病人作最後的清理。護士的眼鏡，掉到那毫無知覺的身體上。。。她結束工作後，拾起眼鏡消毒完，剛要帶上，護士長抬頭看見：“你幹嘛？把它留給病人，或者交給家屬。。。”
   “搞清楚哈！那是我的眼鏡！”
   護士長白她一眼：“小氣！”

   有人喜歡過程，所以總在路上。我一貫不喜歡不確定，所以總宅在家裏。收工後大家排隊洗澡。。。在一個熟悉的地方，做一些感覺陌生的事，覺得處處不舒服一籌莫展。有人卻興高采烈如魚得水，像逃學成功的中學生，不時靈活地追追打打。看大家便裝，在走廊裏走來走去，眼神都很新鮮。

   夜班同事神通廣大地搞到一個床墊，告訴我可以用它。我卷縮在上麵，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幹脆找了個角落，坐在寬大的窗沿上，看台風在外麵呼嘯，肆虐林木，威脅著要進來。 護士長路過：“睡不著？”
   用我的熊貓眼恨他一眼。他擠著躺到另一邊窗台上，努力擺出一個瀟灑而性感的樣子：“CALL ME！”

  我大笑，差點跌下窗台。這樣的效果他很滿意，翻身匆匆離開。衝他背影笑喊：“號碼呢？”
   “問前台~~~”

   狂亂夜，淡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