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黑暗的時刻”:危機中的香港抗議運動
王月眉, TIFFANY MAY, 王霜舟
2020年6月2日
香港——抗議者們已經刪掉了社交媒體賬號,擔心根據中國的新國家安全法,他們發的信息可能會讓自己成為打擊目標。年輕的父母們到網上搜索移民操作指南。組織者已經做好了集會計劃,卻因為無法突破警察的封鎖,不得不在最後一刻取消。
香港抗議活動正處於危機之中,去年它曾對當地政府構成威脅,讓指導當地政府的北京丟臉。曾迫使官員們有時改變決定的策略突然變得不夠用,抗議者現在麵對的是咄咄逼人的警隊、對新型冠狀病毒的恐懼,以及已經失去耐心的中國共產黨。許多抗議者覺得他們已經用盡了選項。
“這是終局的開始,”抗議活動組織者、當地官員巫堃泰說。
中國政府把國家安全立法強加給香港(這項立法可能削弱香港的公民自由)的計劃,讓隨心所欲、分散的反對運動不僅要尋找下一步行動,而且要尋找新的方向。
民主運動成功的希望一直不大,該運動針對的是隻對北京負責的地方政府。但中央政府的直接幹預使挑戰變得更加明朗,迫使反對派就如何反擊、下一個目標是什麽,以及是否值得一試等問題進行更基本的考慮。
讓他們的考慮更為複雜的是,這個由學生、教師、政客和活動人士組成的抗議群體發現,他們正處在中美衝突的中心。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把推動安全法視為維護國家主權的必要之舉,而特朗普總統則將其視為對公民自由的侵犯,特朗普上周五宣布剝奪美國給予香港的一些特殊待遇。
一些抗議者說,他們將繼續遊行,盡管這可能是徒勞的。其他扔過燃燒彈的抗議者說,他們現在更喜歡使用抵製或罷工的手段。一些人希望保持香港相對於中國的自治權,而另一些人則已加入到曾被避諱的徹底獨立呼籲中來。
不少人把希望寄托在美國對中國施加壓力上,但也有人擔心他們會成為中美博弈的棋子。
比任何其他考慮更能讓許多抗議者聯合在一起的,是疲憊和恐懼。
他們對普選——即允許公民直接選舉香港行政長官和立法會所有議員——以及讓警隊對其行動更負責的訴求仍未得到滿足,盡管示威活動已持續了好幾個月。現在北京已經讓這場戰鬥升級,許多抗議者意識到,他們也許不能再堅持下去。
“去年,我們嚐試了幾乎所有能想出來的辦法,”32歲的勞工組織者亞曆克斯·唐(Alex Tang)說。“也許我們以後會想出更好的辦法。但此刻,人們隻有疲憊的感覺。”
抗議運動受損的狀態在它最初展示力量的地方最為明顯:街頭。
雖然在過去的一周,反對國家安全法的抗議活動吸引了數千人參加,表明新冠病毒大流行造成的數月靜止並沒有平息人們的憤怒。但是,參加遊行的人數遠遠低於去年數十萬人——有時甚至超過了100萬人——的規模。
警方越來越強硬的做法已讓許多示威者怯步。去年,警方給予了和平抗議者相當大的自由,衝突爆發後,往往會持續幾個小時。抗議者投擲了磚塊和汽油彈,警方則使用了催淚彈和橡皮子彈進行回擊。
現在,在北京任命的新警務處處長指揮下,警方連和平的示威者也不放過,遊行一開始就有大批防暴警察用高壓水槍和胡椒噴霧將人們驅散。上周三,在數百名警察先發製人地包圍了立法會大樓後,抗議者取消了在那裏的集會。
抗議者湧上街頭時,警方將他們大批拘留,在有些情況下,抗議活動開始還不到一小時,警方就已在拘留抗議者。上周早些時候已有180人被逮捕,上周三又有360多人被逮捕。
組織者承認,對一些人來說,抗議的代價現在可能已經太高了。
“我的直覺是,這可能會讓非常和平的抗議者、那些普通百姓呆在家裏,”巫堃泰在談到即將出台的安全法時說。“他們害怕被逮捕,害怕被警察騷擾。”
在宣布進行國家安全立法後,穀歌(Google)在香港“移民”一詞的搜索量激增,表明一些居民可能正在尋找出走策略。由於擔心以後被捕而刪掉即時通訊應用Telegram賬號的抗議者如此之多,以至於有人開始呼籲抗議者不要退網。
“膽小者會失去人生,”一條廣為流傳的信息這樣說。“隻有勇敢地麵對一切,才會有轉機。”
但街頭抗議的替代方案似乎有越來越大的風險。
活動人士暗示,工會和抵製親北京企業可能會為抵抗提供新方法。去年8月時這些方法曾起過作用,當時,許多航空交通管製員打電話請病假,導致200多架航班被取消。
今年2月,就在新冠病毒疫情使大規模集會不再可能時,一場醫護人員的罷工迫使政府關閉了香港與中國大陸的部分邊境。
一些抗議者擔心,新安全法的覆蓋範圍將非常廣泛,可能會針對工會和非政府組織,其中許多是在去年的抗議活動期間成立的。
中國的立法機構上周四批準了推動安全法的計劃。計劃的措辭非常寬泛:據官方媒體報道,中央政府可以對任何威脅國家安全的“行為和活動”進行法律懲罰。官方小報《環球時報》暗示,發表批評北京的推文可能屬於違反安全法的行為。
香港和北京的官員對法律涉及範圍太寬的擔心不以為然,官員承諾將維護香港的相對自治權。但在大陸,中共已經在指責教會領導人、工會領袖,以及其他組織者削弱國家安全。
目前的時機也對工會不利。亞曆克斯·唐說,新冠病毒疫情進一步打擊了香港經濟,在失業率居高不下的時候,有些人不願罷工。亞曆克斯·唐所在的資訊科技界工會是去年新成立的組織之一。
但如果全球經濟衰退加劇了嚴重的收入不平等,再加上鎮壓,令許多年輕抗議者感到自己沒什麽可失去的話,這種情況可能會改變。
“如果給他們一些時間,而且情況變得越來越糟,他們可能會說,‘見鬼去吧。我管不了那麽多了,’”亞曆克斯·唐說。
北京的最新做法正在迫使許多抗議者重新考慮自己的策略,一個最為明顯跡象是,香港獨立的呼聲已在最近的示威活動中變得更普遍,呼籲獨立在過去是一種激進想法。
從曆史上看,大多數支持民主的人認為獨立的想法不切實際,而且會在抗議者中引起不必要的分歧,他們指出香港與中國大陸在文化和經濟上有著密切聯係。他們要推動的是保持香港的高度自治權,這是1997年英國將香港歸還中國時采用的“一國兩製”政治模式的莊嚴承諾。
但活動人士說,北京的新做法已經證明,維持現狀是不可能的,猛然喚醒了那些以為他們可以在體製內行動的抗議者。
“也許他們對即將到來的選舉還抱有一些希望,或者對運動的未來仍有一些樂觀的期待,”26歲的抗議運動主要組織者劉穎匡在提到今年9月的立法會選舉時說,他自認屬於運動的“激進派”。
中央政府繞過香港政府推動安全法的厚顏無恥做法,對這些人來說是“一個很好的警鍾”,劉穎匡繼續說道。
“我們已經到了最黑暗的時刻,”劉穎匡說。“我們將繼續戰鬥下去。”
盡管如此,獨立仍然是一個充滿焦慮和風險的話題。中央政府表示,國家安全法會把分裂國家的企圖作為打擊目標。競選公職的候選人會因為支持獨立被取消資格。
幾名最近喊出了支持獨立口號的抗議者說,這種呼聲基本上是象征性的。
“我的獨立呼籲隻是要表達希望得到我應該有的東西,”比如人權和言論自由,參加了周日抗議活動的50歲職員Win Kwan說。“雖然不停地出來遊行抗議,但我們似乎什麽也沒有得到。”
許多抗議者說,他們真正的希望在於國際社會,因為他們不再相信香港人自己的行動會對北京有任何影響。除了呼籲美國和英國外,有些抗議者也在遊說聯合國和歐盟出麵譴責中共。
許多抗議者對美國上周的舉動表示歡迎,美國宣布不再認定香港是有高度自治權的地方,雖然此舉的目的是懲罰中國大陸,但也會危及香港作為全球商業中心的地位。特朗普上周五宣布計劃,將取消香港對美國享有的特殊地位、並製裁被認為對這個半自治地區的自由受到侵蝕負有責任的中國和香港官員。
這些做法不太可能讓中共動搖。北京方麵認為,香港許多活動人士與外國敵對勢力勾結,決意利用香港滲透大陸,這是國安法明確要消除的威脅。
抗議者知道他們麵臨的是一場持久戰。
“隻是因為我們這輩子可能看不到結果,不意味著我們的努力會消失,”參加了周日抗議活動的35歲高中教師愛麗絲·陳(Alice Chan)說。“我們現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為子孫後代打基礎。”
攝影:林亦非
Elaine Yu對本文有報道貢獻。
王月眉(Vivian Wang)是一名駐華記者,此前曾為城市版報道紐約州政治。她在芝加哥長大,畢業於耶魯大學。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她 @vwang3。
Tiffany May為《紐約時報》報道中國和亞洲的新聞,最近的報道重點是她所在的香港發生的抗議活動。她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 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她 @nytmay。
王霜舟(Austin Ramzy)是《紐約時報》駐香港記者,專注本地新聞,也報道區域性和突發新聞。他此前駐台灣和北京,曾對亞洲重大事件作出報道。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他 @austinramzy。
翻譯:Cindy Hao
Happy Each Everyday & Stay Safe!
Translated/Referred by: XiaHeBingYu
Time: 3:40PM PST, June 2,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