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7日,我們要從 Trinity 轉移到 Twilligate。310 公裏,需要三小時四十分鍾。收拾行裝時看了天氣,發現 Twillingate 從中午開始會一直下雨。
根據這樣的天氣,我們做了兩個決定。第一是訂旅館,下雨天住帳篷不太好玩。最後一分鍾訂旅館總是有一點冒險,可能訂不上,價錢也許離譜。不過我們還是訂上了 Twilligate 某個旅館的最後一個房間,價格還可以接受。第二個決定是先不急著趕路,與其到了目的地除了避雨什麽都不能做,不如再走一條不錯的步道,晚一點離開。
於是開車去步道。
天還早,路上幾乎沒有車,我們慢慢開,享受著身邊的一切:平靜的海麵上偶爾可以看到一隻船,起伏不平的山丘像鋪了一層綠色的絨毯,稀稀落落幾棟不同顏色的房子,房前屋後的花花草草,一個小海灣,幾個小小的漁人碼頭。咦,碼頭上幾個打魚人正在清理他們的戰利品。
碼頭的一端連著岸上的一間小房子,另一端伸向海灣,邊上拴著一隻小船。
反正沒有什麽急事,停車走向其中的一個碼頭,兩男一女正在忙。離他們還有幾米時,我們停下腳步和他們打招呼。
“早上好!可以看看嗎?”
“沒問題,過來吧!”
一位男士在一個簡單的木頭台麵上清理魚,他把魚放在台麵上,嫻熟地把魚骨兩邊的魚肉剃下來,剃下的魚片扔到一個裝滿海水的桶裏。其餘的部分直接扔回海裏喂魚。另一個老者不斷地把一個係了繩子的塑料桶扔到海裏,輕晃一下,桶裏就裝滿了海水,這動作讓我想起當年在農村當知青時從水井裏打水的往事。他把水桶提起來,倒在小小的木質碼頭上,衝洗碼頭上的汙漬。女士則忙前忙後地收拾東西。
清晨六點出海,不到兩個小時,他們早已釣完魚,回來一段時間了。小碼頭上的工作接近尾聲。
“這些都是什麽魚啊?” 我問。
“鱈魚(cod)”
聊了一會兒,看見這麽新鮮的魚,領導忘了昨天剛剛碰了一鼻子灰,突然問:“我們可以買一小片魚嗎?” 我緊張起來,這麽冒失地問,一旦被拒,很可能打破我們之間的輕鬆氣氛。我還沒有聽夠他們的故事呢。
“不,但是我們可以把魚送給你們一些”
“不,我們不能白拿”
“這不算什麽事,想給你們魚”
“嗯——,那我們就拿一片吧”。我喜出望外。
“一片魚不好幹什麽,拿兩片。”
我們一邊說“一片足以”。一邊手無足措地不知道用什麽來放這片魚。
“順便說,我叫Graham,這是我妻子唐娜(Donna), 那邊是吉姆”。收拾魚的男人說,然後讓他妻子去拿個塑料袋來。我們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們。
塑料袋拿來,我從桶裏撈了一片魚。Graham堅持要我撈了第二片,還問我要不要拎著魚拍張照片。好啊好啊!Graham把最後一條沒有清理的魚拿過來,教我把手放在什麽地方,再把魚拎起來。
我拎著一條大魚,站在Graham身邊,開心不已,嘴張得大大的。沒有征求意見,照片不能放在這兒,留著自己欣賞吧。
“我帶你們去釣幾條魚吧,然後你們就可以拎著自己釣的魚拍照了”。
“謝謝,但是不要了”。領導覺得出海打魚至少需要半天時間,我們今天要去另一個地方。於是說:我們今天時間緊,要開車到 Twillingate ,就不麻煩了。
於是我們繼續聊天,看著他們勞作。沒過兩分鍾,Graham又提出帶我們出去釣魚,“很快的,不需要很多時間”。他非常真誠地邀請。我從來沒有釣過魚,沒有那個耐心,也沒有那個欲望,所以我還是推辭著。
我說:我暈船。他大笑讓我看那平靜的水麵。
我說不會釣魚,“我教你們”。
我說我們釣魚執照也沒有漁具。人家說:釣魚不需要執照,漁具都在船上。
再推辭我就要給自己一巴掌了。“好!那就勞駕啦”。
他還說一個小時就能回來。“15分鍾去,15分鍾回,釣魚半小時”。
吉姆說:記得要和你釣上來的第一條魚親吻!那可是傳統啊。
Graham、妻子唐娜和我們倆先後上了船。
海灣裏的水居然這樣平靜。
要先送唐娜回家。
唐娜話不多,但我感到她的溫暖。
我們倆的座位之間有個挺大的長方形塑料盒子,盒子裏有兩個卷繩,繩子頭係著一個銀色流線型的金屬,金屬頂端是一個彎鉤。
唐娜指著綠色的那卷繩子,囑咐我釣魚時我用她的幸運工具(lucky jigging)。又遞給我一副膠皮手套,說可能用得上。
Graham 告訴我們海邊這些簡陋的小房子叫 Stage,或者 fishing stage,中文應該是釣魚台吧。房子外麵可以拴船,清理魚。房子裏麵存放工具。
這是他們家的釣魚台。唐娜拎著他們的魚片進去,片刻之後出來拿來三件救生背心遞給我們。然後和Graham說:他們也許可以看到鯨魚呢。
我們都穿上救生背心,告別唐娜,駛向魚區。
Graham告訴我們,他的祖父一輩子住在這兒,父親幾年前在這兒過世。剛剛他們清理魚的釣魚台原來就是他祖父傳下來的,現在屬於吉姆(剛才在魚台的另一個老一些的男士)。但是Graham一家仍然可以使用。
Graham夫婦一直住在多倫多北麵的B市,他曾經在學校教數學。五年前退休。退休後在這兒買了房子,夏天在這住三個月,冬天回B市,除了一般的退休生活,他還喜歡研究紐芬蘭的曆史,也寫些東西。Graham真心喜愛這個地方,還鼓動我們也在這兒買棟房子,“二十幾萬,換成美元更便宜了”。
2022年紐芬蘭夏天的星期六、日和星期一可以出海釣魚。每人每天最多可以釣五條。
釣鱈魚不需要執照,有些魚則需要,比如三文魚,每年的執照將近$100,一次隻許釣一條。
到了地點,Graham把船停下,我們倆一人一個工具。不用任何誘餌,先把銀色的魚鉤扔進水裏,再像放風箏一樣地把魚線慢慢放下,讓魚鉤直達海底。然後不停地在船沿邊一拉一鬆這條魚線,我想象著海底好像有兩條銀魚在遊動,吸引著好奇的鱈魚們。
過了一分鍾,沒有魚上鉤。Graham說魚校(一群魚在一起好像孩子們在學校一樣)轉移了,我們也要跟著走。
又開了不到一分鍾,繼續釣魚。我剛把魚鉤慢慢放到海底,就覺得手一緊。Graham過來拽了拽,“上鉤了”!我立刻開始收線。魚兒露麵時,Graham拿網把它撈出來。一條兩尺多長的鱈魚活蹦亂跳地到了Graham的手中。
很快領導也釣了一條。
隨後我們真的在附近看到了鯨魚!
Graham說紐芬蘭要求人們離鯨魚至少200米,盡量不要打擾鯨魚的生活。可是許多商船為了討好遊客,總是把船開得離鯨魚很近。
看完鯨魚Graham提醒我們要和釣上來魚親吻一下。
之後在他的堅持下領導又釣了一條,然後返航。
我們的戰利品。
返航!
Graham給我們介紹了紐芬蘭漁業曆史。很多年前這裏隻有土著人,魚類隻是他們飲食中的一部分,打魚也隻是為了自己果腹,沒有商業性質。
十五世紀末(1490s),歐洲人來到這裏,他們發現這裏的魚簡直是太多了,隨便拿個網就可以撈上很多很多的魚。好消息傳回歐洲,越來越多的魚人來到紐芬蘭捕魚。漸漸地他們又發明了儲存魚的方法,可以把更多的魚運到更多更遠的地方。
Graham 的祖上也是為了魚從歐洲來到此地。
漁業迅速發展。1968年的捕撈作業達到頂峰:15年的捕撈量等於以前100年的總捕撈量!瘋狂過度的捕撈使這裏的魚越來越少。1992年加拿大政府決定禁止在紐芬蘭進行商業捕撈。因此漁業崩塌,僅僅這一帶就幾千人失業。
失業的人漸漸離開,去別的地方找生路,這裏的人也越來越少。
Graham 指著 Trinity 說,這裏現在熱熱鬧鬧,到了冬天隻有幾十人了。
他們夫婦並不那麽喜愛吃魚,每星期一次而已。所以一個周末釣的魚足夠他們吃一年。其餘的都送給鎮上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再釣魚的老人們。
拿著我們的戰利品拍照。
Graham 一邊幫我們清理魚,一邊告訴我們他的兒子下星期要來做客。兒子住在馬來西亞一個著名的島嶼。他熱衷於無氧氣潛水,也就是不帶任何幫助呼吸的裝備,借助瑜伽的冥想技巧,屏住呼吸,潛入水下,回到水麵時才可以呼吸。這種潛水叫自由潛水(freediving)。兒子的記錄是水下6分鍾,他在印尼的巴厘島開瑜伽班,也教自由潛水。
Graham 問我們帶幾片魚走,我說一片就夠了。他說三片吧。中午就吃,多吃一點。“到了紐芬蘭,就要像紐芬蘭人一樣吃飯”。早期的漁民四點鍾不吃東西就出海打魚,快中午時才回家吃飯。所以午餐就吃很多。下午收拾魚、清理漁具。晚上早早上床睡覺。
他還教我們紐芬蘭方式的鱈魚做法,可惜我沒有記住,需要一種特殊的調料。說不定以後會試著找找做法。
最後他告訴我們“早上看見你們往這兒走,我就和唐娜說我今天可能會再次出海”。他的話讓我們非常感動。
告別時我們拿了兩片魚。其他的請Graham送給當地的老人。我家領導試圖在Graham手裏塞些現金,表示我們的感激之情。他像被燙了似的跳了起來,拒絕,堅決不要。我說:至少要補上汽油的消耗。他說“我們很富有,不需要”。無論怎麽說,他都不收。無奈,不顧6英尺的社交距離(其實我們一直沒有嚴格遵守),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離開。
中午停在一個國家公園,利用現有材料把兩片鱈魚弄熟。新鮮的鱈魚非常神奇,扔在鍋裏不到五分鍾,魚肉一瓣瓣地自動咧開,不到十分鍾就可以吃了。
這盤魚裏隻加了一點油、鹽、黑胡椒和一個從家裏帶來的圓蔥(覺得留在家裏等我們回來就壞了)。
好吃嗎?鮮美無比!雖然不是那麽好看。吃撐了,晚飯隻吃了一盤色拉。
我很後悔的兩件事:
1. 忘了問Graham的姓,如果知道他的全名,可以查一下他是否有書出售。
2. 忘了問他的通信地址。
這兩個忘記讓我們回報無門。我們唯一可以做的是試著把他的愛心傳遞下去。
如果有人有機會有幸見到Graham,請幫我們轉達對他和夫人的問候。請把他們的通信方式轉告我們。非常非常感謝!!!
我以前從來沒有釣過魚,以後也可能不會再釣。紐芬蘭的釣魚成了我們這次旅行中的最大亮點,也將成為我們終生難忘的回憶。這份珍貴的回憶是一位正直、善良、大氣、有愛的陌生人給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