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撫順的北台出生、長大。
一直住在早年日本人留下的房子裏。
雖然有一個“同居(鄰居)”,兩家共用一個廚房和廁所,但是有自來水、煤氣管道、木質地板、雙層玻璃窗、冬天有充足的暖氣。在那個時代,生活條件還算不錯的。
從家走到學校的路兩邊都是枝葉茂密的梧桐樹。學校也是日本人留下的建築。寬大的玻璃窗、木質地板,教室前麵的黑板是我非常喜歡的綠色磨砂玻璃。在上麵寫字不打滑,手感很好,而且字跡清楚。
天真的我一直以為整個世界都是這樣的。
我就讀的學校也是母親工作的地方。文革開始時我是小學三年級學生。
出身不好的母親又被擺在革命的對立麵。班主任是個沒有文化而又極左的人。所以我的小日子有時不太舒服。
我們學校“革命委員會”的成員中有一位女性,忘了她的名字,隻記得她很年輕,身材苗條,相貌不錯,梳著留到耳垂下麵的短發(後來這種發型叫“柯湘頭",柯湘是革命樣板戲“杜鵑山”裏的角色。)。就叫她“女委員”吧。
夏季的一天,女委員突然來到我們家,上下左右地仔細打量,前後左右地步量著什麽。沒有搭理我們,我們也不敢主動說話。
後來母親帶我們去東三路的一家看房子。那家住在一個平房裏,兩個套間。一個長長的火炕從這間一直連到另一間的,炕表麵不知道鋪的是牛皮紙還是什麽,非常平展,上麵刷著淺黃色的塗料,顯得房間裏非常明亮。兩間屋子中間的牆上開了一個玻璃窗,站在房間的大炕上可以通過這扇窗看另外那個房間。地麵是泥的,但是非常幹燥平滑。小院裏還蓋了一個小廁所,裏麵隻有一個土坑。不記得有沒有廚房。房主對我們非常友好熱情。
不過很快我就忘了這件事,母親也沒有再提那個房子。
不知道什麽時候女委員也搬到北台,離北台商店很近,條件應該比我們家好。
妹妹1969年上小學,自己每天帶個小板凳去北台商店南麵的一間小平房上“抗大小學”,一年半後也分到我們學校的小學部。女委員的女兒孫H和妹妹分在一個班級,她們曾經親密過幾天。妹妹常去她家玩,還在她家看過一些曾經屬於我們家的書。知道這一點是因為書的扉頁上有鋼筆字寫著我們家人的名字。可能是我們以前由於膽小,不由分說上交學校的所謂“黃書”。後來她們的班主任,也是母親的同事,李RZ專門找妹妹談話,告訴妹妹要遠離這位孫朋友。以後妹妹就不敢找她玩了。(這段內容是2020年和妹妹閑聊別的事情時提起的)
多年後我突然想起,問母親那時的房子是怎麽回事。
母親說,開始那個女委員想搬到我們家。母親怕她直接把我們掃地出門,就打算自己換房子,搬出許多人想擠進來的南北台。可是我們去看的那家房子的條件太差了,沒有自己的廁所,小院的廁所是特意為我們看房子臨時湊合的,根本不工作。住戶必須使用外麵的公共廁所。沒有煤氣,沒有下水係統,沒有暖氣,取暖煮飯必須燒煤球。夏天還好對付,冬天一定難熬。
“那學校為什麽沒有強迫我們搬家?”,我問母親。“我向學校革委會說明了,我們的房子是撫順煤炭礦務局早年分配給你父親的。要我們搬家,得礦務局出麵”。
看來是母親工作的小學校管不了龐大的礦務局。盡管父親出身不好,但沒有被批鬥。加上父親早已不在撫順工作,他們沒有什麽理由把我們趕出去。而且我們家所有的門窗都朝北,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