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的商業中心,即所謂的下城(downtown),有些地方往往聚集許多無家可歸露宿街頭者,折射出社會底層的一角。其實,許多沒有露宿街頭的人,他們的生活可能比露宿街頭的人更加難耐。當你哼著“紅河穀”“月亮河”這樣的情歌,唱著“她為什麽一定要走,我不知道,她不說…”這樣的無病呻吟,與此同時,社會底層的人們正在悲慘生活中掙紮。他們的悲慘,150多年前,讓雨果創作出了傳世巨著“悲慘世界”。今天的真實故事講一個美麗短暫的生命,她的悲慘甚於“悲慘世界”中的芳汀。和“悲慘世界”有點像,不尋常的警察工作也貫串故事中。雨果創作“悲慘世界”的目的是讓世人關注和解決社會底層的問題。後來,許多國家的人們舉起紅旗來解決問題,好像失敗的居多。扯遠了,還是來講真實故事。這個故事要從發現一具女屍講起。
1991年2月23日,威斯康辛州達恩(Dane)縣,離麥迪遜(Madison)以東20英裏。輕霧覆蓋一片樹林,在鵝湖(Goose Lake)邊,有人在其中發現一具赤裸女屍,已經有點腐爛了。警察到場勘察,判斷死者隻有15或16歲。史蒂夫·吉爾莫爾(Steve Gilmore)是個有經驗的證據技術員,做勘察記錄命案的工作超過25年,看到這具屍體,仍然呆住了。雖然有一些雪花覆蓋屍體,他還是看出死者全身都是被鈍器擊打的傷痕,臉上,胸部,腹部,腿上,整個身體都是變色的挫傷和擦傷。
史蒂夫開始工作。卻發現情況很怪異。死者的兩隻手掌被從手腕處切掉了。5天後,有幾個獵人找到手掌。但是指紋都被弄掉了。這說明,作案的人想掩蓋死者的身份。這也意味著,人們知道死者與作案人的關係,一但死者的身份被警察知道,作案人就會進入警方視線。
警方的第一個任務,當然就是確定死者身份。
1991年3月15日,在華盛頓特區,根據死者受傷嚴重的臉,使用電腦技術,警方還原了死者未受傷前的臉部圖像。用這些麵部圖像,警方製作了尋人啟事,在全國到處發送,到處張貼。先是地方媒體,然後是全國媒體,都報導了這個案子和尋人啟事。
超過2千個受害者被報告進來。一一檢查後,都排除了。
日複一日,死者的身份一直是個謎。
在一個寒冷,細雨蒙蒙的早上,麥迪遜的森林坡公墓(Forest Hill cemetery),開來了一隊送葬的車隊。當人們抬著棺材行進時,雨停了。一個簡單的葬禮在墓地舉行。來了很多人,都是達恩縣警察局的警員們。他們在為那位無名死者下葬。這個葬禮有些像警察認輸了,我們查不出死者的身份。
偵探凱文·休斯(Kevin Hughes)致悼詞。他動情地說:“親愛的年輕女士,兩個半月前,你進入我們的生活,但我們對你了解的很少,我們知道你很年輕,我們知道你被凶殘地謀殺了,我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家人。今天,我和我的同事們作為你的家人,為你送行。願你在天國…”
凱文傷感的語調感染了大家,幾個女警察抽泣起來。
墓碑上寫著:名字未知,日期1991年2月23日,她走了,但沒有被忘記
這個案子,看樣子就這樣成了未解之案。但事情很快有了轉機。
1991年5月20日,威斯康辛州,密爾沃基(Milwaukee)縣,地處麥迪遜以東50英裏。這是個更大的城市,也更多犯罪活動。
探長詹姆斯·貝克爾(James Becker)接到伊利諾伊州斯普林菲爾德(Springfield)的警官代爾(Dyer)的電話。代爾告訴詹姆斯,他有一樁發生在密爾沃基的命案的線索。有一個婦女看到一個尋人啟事,認出啟事上的女孩。那位婦女把啟事和從家人親戚聽來的傳言串起來,就知道在密爾沃基發生了命案 。
詹姆斯和那位婦女見了麵。給她看了更多從達恩縣警察局傳來的圖片,她說這個女孩很像和約瑟夫·懷特(Joseph White)在一起的女孩。約瑟夫是一個皮條客,在密爾沃基活動。在去年,他新招了一個“小雪兔”,一個年輕的白人女孩為他工作。據這位婦女說,後來,那個年輕的白人女孩突然就失去了蹤影。
這位婦女告訴探長貝克爾,“小雪兔”是從迪凱特(Decatur)弄來的,從迪凱特的一個群居屋弄來。
原來,這個棄屍在達恩縣的案子,實際上發生在密爾沃基縣。密爾沃基縣的警察在達恩縣警察的配合協助下,開始偵辦此案。
探長貝克爾和探長丹尼斯·墨菲(Dennis Murphy)去迪凱特的那個群居屋調查。他們給群居屋的管理員看了許多照片。管理員說挺像多麗絲·麥克勞德(Doris McLeod),但她不願意確認是多麗絲,因為她不想聯想到多麗絲是死了。不過警察們知道多麗絲就是那位被殘殺的無名女士了。她不再是無名的了。
警探們向群居屋的工作人員,以及多麗絲的室伴們了解情況,所有人都確認了死者就是多麗絲。警探們了解到的情況是社會底層的典型故事。多麗絲自小被虐待,被性侵。她在17個寄養家庭住過。在她死去前的一個月,多麗絲上了一輛灰狗長途公共汽車,從最後一個寄養家庭逃離。
多麗絲才出狼窩,又入虎口。皮條客約瑟夫控製了她。幾天後,在街頭妓女市場上,多麗絲被約瑟夫當作鮮肉出售。
但是,從一開始,就有問題。我們來聽聽約瑟夫的朋友,卡爾·克拉克(Carl Clarke)是怎麽說的。
卡爾後來說:當約瑟夫給我看多麗絲,我就說,啊,不行,不行的,她看起來不是,她不是能夠在街頭掙錢的女人。她不是幹這一行的料。晚上把她放到街上,她拿不回錢來。噢,老兄,你很難從這個女人身上賺到錢。
卡爾說話的角度很荒謬,好像他們招妓女還要麵試合格似的。他們一個個還不都是逼良為娼的家夥,警方後來查獲的證據就證明這一點。但從卡爾的話裏,我們也能了解到,多麗絲是不願意做妓女的。
這一點,從當時和多麗絲在一起的另一個妓女那裏得到確認。多麗絲死前曾告訴她,已經受夠了,她不想再做妓女,她要離開。
1991年6月18日,清晨6點45分,密爾沃基縣。偵探們去到市中心一座破舊的兩層樓公寓。他們去逮捕皮條客約瑟夫。罪名是謀殺多麗絲。
當偵探們進入前門時,約瑟夫從後門溜出去了。偵探們上到二樓起居室,又轉到廚房,一名穿製服的警察把約瑟夫帶進來。這名警察說,他在後門發現約瑟夫,把他逮捕了。約瑟夫說他是出去向鄰居借糖。這麽一大早去借糖?騙誰呢!
搜查約瑟夫的家,發現了大量多麗絲的物品,她和約瑟夫的汽車票,她的衣服,她的珠飾,等。
有了這些證據,警方明確了約瑟夫就是殺害多麗絲的凶手。但這些還隻是所謂的“環境證據”,不是直接證據。在法庭上,約瑟夫可以說,是某個憤怒的嫖客殺的。檢方將很難反駁。
而狡猾的約瑟夫已經費盡心機掩蓋罪行,偵探們心裏很糾結,一方麵,很想為多麗絲討回公道,另一方麵,對在哪裏能找到直接證據一無所知,很大的可能是,約瑟夫早就銷毀了所有證據。
那麽,很有可能,最終不得不釋放約瑟夫,由他再去害人。
可能是多麗絲的在天之靈相助,調查出現了一個怪異的轉折,偵探們的運氣來了。
偵探們在約瑟夫的家耐心仔細搜查了幾天。約瑟夫的家髒亂極了,增加了搜查難度。在搜查時,偵探凱文感到有人拽他的大衣,他的槍,他一看,是一個小男孩,大約三歲。這個小男孩是約瑟夫的兒子,小約瑟夫。偵探凱文摸了摸小男孩的頭。探長貝克爾看到了,走過來。小男孩對探長貝克爾身上的裝備很感興趣。他問探長貝克爾他皮帶上的手電筒是什麽,他想看看。探長貝克爾取下手電筒給小男孩看,示範了一下手電筒的用法。貝克爾然後拿出多麗絲的照片給男孩看。
男孩說:“她是蒂”。
貝克爾問:“你認識她嗎?”
男孩說:“是的,她是蒂”。
貝克爾繼續問:“她在這個房子裏,有沒有受到傷害?”
男孩說:“是的,她受傷害了,她給害慘了。在地下室,巨魔害她。”
這是1991年6月22日。偵探們跟著小男孩來到了地下室。整個過程,警方拍下錄像。
地下室比樓上更加髒亂。洗衣房也在地下室。一個角落有一個床墊。小男孩說,蒂住在那裏。
地下室的屋頂有蒸汽管道。小男孩指著管道說,蒂掛在上麵。偵探們明白了,多麗絲是被吊在蒸汽管道上殺害的。
凱文問男孩,巨魔怎樣傷害蒂?
男孩說:嗯,巨魔咬她的手指。
偵探們圍著男孩,凱文伸出雙手,問男孩巨魔咬哪裏?
男孩點著凱文一個個手指,說:這裏,這裏,…。把凱文的手指點了個遍。
男孩又說,他聽到巨魔的聲音。貝克爾問是什麽聲音。男孩說,是讓他出去。
貝克爾問:”巨魔讓你出去?”
男孩說:“是的,巨魔說,滾出這裏。”
這一幕很有意思也有點費解。所謂的巨魔,其實是孩子的父親。可是,當孩子看到他的父親在加害別人的時候,那就變成巨魔了。或者,孩子有巨魔的概念,加害人的就是巨魔。不論如何解釋,這段錄像,就是警方尋找的,指控約瑟夫的直接證據。
這是個詭異的場景,一個大約兩歲的男孩,在一個昏暗的地下室,看到巨魔。這成了這個故事的關鍵轉折。
在二樓,探長墨菲在一個隱蔽的夾牆裏,發現了手寫的黑幫規矩,其中列明,“拒絕當妓女,當胸擊打50下”。結合屍檢記錄,多麗絲正是被這條“幫規”毆打致死。再結合小男孩的話,打死多麗絲的正是約瑟夫。
有人喜歡貌似尊敬地稱妓女為“性工作者”,這在血淋淋的“幫規”麵前,變得很虛偽。就算不被黑幫控製,很多人也是因為生活所迫,就像“悲慘世界”中的芳汀,為了養活女兒,先是賣頭發,後來就是什麽能賣賣什麽了。
多麗絲從小受盡虐待和性侵,但她寧死不當這樣的“工作者”。
有了這些發現,地區助理檢察官鮑勃·凱澤(Bob Kaiser)說,現在證據夠了。鮑勃興奮地說,我們過去知道有這些幫規,這是第一次發現清清楚楚寫下的幫規。
探長貝克爾,偵探凱文,探長墨菲,三人去審問約瑟夫。寫幫規的黃色寫字本被倒扣著推到約瑟夫麵前。約瑟夫說,我要枝煙。給了他煙,他抽著,拿過寫字本來看。他一頁一頁翻過去,臉上越來越沒有血色。
翻到一半,他合上本子,推回給偵探們,說:“這是牛屎”。意思是,你們這是胡扯。
貝克爾把本子推回給他,說:“不,這是證據”。
約瑟夫把三個偵探挨個看一遍, 然後說:“我要律師”
1994年4月25日,威斯康辛州麥迪遜。這是對約瑟夫進行庭審的第一天。約瑟夫身穿深綠色穆斯林長袍。他堅持自己為自己辯護。他不相信為他指定的公設辯護律師。
約瑟夫的兒子,小約瑟夫,也進了法庭。他進來時,還和約瑟夫打了個招呼:“嗨,爸爸”。小約瑟夫將是檢方的證人。
約瑟夫在法庭對法官和陪審團的陳述是:
證據將表明,我沒有殺多麗絲·麥克勞德。我和她的死沒有任何關係。
檢方要讓你們相信我殺了她。但是,事實上,如果你們相信了他們,一個無辜的人就會進監獄。
約瑟夫自認比檢方更聰明,能夠擊敗檢方。
律師馬克·弗蘭克(Mark Frank)被指派為約瑟夫的後備律師,他坐在約瑟夫旁邊。他不得不時時提醒自負的約瑟夫,在法律上和庭審時的應對需要注意的事項。
證據展示進行了6天。陪審團用了不到4個小時,給出了有罪判決。
約瑟夫被判終身監禁。到2074年,多麗絲一百歲生日那一年,他可以申請假釋。
多麗絲的墓地新換了墓碑,寫上了她的名字和生卒年份。
在小說“悲慘世界”中,偵探賈維特因為理想與社會現狀的反差而絕望,銬上自己的雙手,跳進塞納河自盡。那是小說的戲劇化來震撼人心。
在現實中,因為多麗絲沒有親人,參與辦案的偵探們有時會來到多麗絲的墓地,放上一束花。偵探凱文來的最勤,他經常來到多麗絲的墓地,靜靜地呆上一會兒。凱文已經把多麗絲當作他的一位逝去的家人。所以,他要經常來看望她。
相信多麗絲在天之靈也感謝凱文和他的同事們努力為她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