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中部民風淳樸的一個大學城生活了十幾年,除了好山,好水,生活一直是無聊而平靜。
也許平靜生活太久了,命運在三年前對我開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玩笑, 我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遭遇歹徒持刀搶劫。
那是2015年10月5 日,秋高氣爽,陽光明媚,看上去又是一個美好的一天。早晨送孩子們上學後,我開車去社區菜地(community garden)。
這菜地是本社區的一個教會捐獻的,就在教會旁,市民可以免費使用。我也向教會申請了塊地,種了些蔬菜瓜果。看看天氣不錯,準備整理一下菜地,也摘些蔬菜。
菜地在市區交通繁忙的百老匯(Broadway)街邊,距離教會建築物30米左右。菜地的東麵隔一條小街是一片公寓樓,西麵和北麵是一小片樹林,並不是個偏僻的地方,而是鬧市中的村莊。
為防止野生動物侵入,菜地四周圍著鐵絲網。進入菜地的幾個門都集中在朝向教會的一麵。整個菜地形狀呈凹形,入口的門在凹底。
大約八點半,我到了教會,隻見教會前門的停車場上停有三,四輛車。顯然,教會裏有人。
教會側門的停車場有兩排停車位,離菜地最近,一般去菜地的人都會把車停在那裏。我到的時候,已經有一輛鏽跡斑斑的舊車停在那兒了。
“還有比我更勤勞的啊!” 我心裏嘀咕著,下了車,鎖了車門。
剛轉過身,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黑人從菜地向我走來。他穿著秋天的外套,頭上誇張地戴著毛線帽子,並奇怪地把帽子拉下來遮住了兩邊麵頰,隻露出臉的中間那一小部分。
因為天氣根本不冷,這種裝扮有點奇怪。我警覺地看著他,站著沒動。
他手裏拿著個手機,走近了,跟我打個招呼,就把手裏的手機伸到我麵前,指著屏幕,輕聲問道:“你認識這個中國人嗎?”
我掃了一眼屏幕,上麵有一個穿著婚紗的亞裔女子。
“我不認識,你有什麽事?”我問道。
黑人揚了揚手中的手機:“我在菜地裏撿到的,要還給她。”
喔,臉黑心紅,是個黑雷鋒!我放下心來。
“你把手機放那邊桌上吧,她如果發現自己手機掉了會回來找的。”我指著菜地入口處的一排桌椅。
黑雷鋒一直跟著我身邊,我猜他也是來整理菜地的,雖然以前沒有見過他。
“你也可以在菜地用戶的郵件群裏發個郵件,通告一下,失主就知道來拿了。”我繼續好心地幫他出主意。
剛走到菜地入口,突然感覺一股巨大的阻力拖住我,腳往前走,身體卻沒跟著走。
恍惚間低頭一看,一隻胳膊勒住我的脖子,再往下,一把刀抵在我右邊腰際。
我完全懵了,出於條件反射,我不由自主地雙臂手肘奮力往後一搗,平時自稱是女漢子,看來不是蓋的。
不知是我的力氣大,還是我的反抗出乎歹徒的意料之外,我竟然幸運地一下就掙脫了他的控製。
我轉過身來,不敢相信剛才的黑雷鋒突然變成了眼前打劫的黑旋風!
我想跑回停車場。但這兒是個死胡同,黑旋風堵在我前麵,我向左,他向左,我向右,他向右,完全堵住了菜地出口。
他一邊堵我,一邊揮舞著刀,嘴裏大聲嚷嚷。
我緊張萬分,黑旋風的話不知所雲地在耳邊嗡嗡響。
不知過了多久,大腦才恢複了部分功能,終於聽明白黑旋風要我老實點,在我之前,他剛把另一個女人捆在菜地裏了。想必就是手機上的那個女子了。
和黑旋風老鷹捉小雞似地跑了幾個回合後,我清楚地意識到我不可能越過黑旋風,跑回停車場去了。
而身後的菜地,有好些非洲來的移民在裏麵種了大片玉米,如今長成了青紗帳,我若跑進去,那就完全喪失可能引起公眾注意的機會,更是死路一條。
眼前這個黑旋風身材高大壯碩,我肯定打不過他的,反抗沒有任何意義,但又跑不掉。
於是,我站住,看著他,他也站住,看著我, 靜靜地,誰都沒說話,場麵十分詭異。
我飛快的轉動著腦子,他想幹什麽?謀命還是打劫?
如果謀命,我和他素不相識,不致於吧。那打劫,是劫財還是劫色?
劫財?在美國,誰身上會帶現金啊,既使帶也不會多啊。
難道是劫色?我雖然沒幾分姿色,也不能隨便被淩辱啊。
不能讓他知道我就一個人,我脫口而出:“我老公馬上就到了,你沒有時間做任何事情。”
接著,我把手裏的包遞給他:“你拿去,走!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這是一個在中國買的小包,揣個手機,放信用卡啥的,很方便。
那天包裏鼓鼓囊囊的,裝了手機,一堆信用卡,還有些零錢和一堆購物小票,看起來不無吸引力。
黑旋風怔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這麽主動吧。
他接過包,打開,翻了半天,又抬起頭,吼了聲:“我還要你的車。”一把就從我手中搶走了車鑰匙。
“OK,OK” 我連聲回答,十分配合。
這時,不遠處的停車場,一輛車開進來,我和黑旋風同時望過去,隻見那車停在教會西麵停車場,有人下了車,朝教會走去。
這是一個呼救的機會,看得出黑旋風也有幾分緊張。
呼救還是不呼救?我心裏飛快的盤算著,那人離我至少40米遠,我若一開口,可能那人還沒聽到,這邊黑旋風狗急跳牆一刀捅向我......不能冒險,不能冒險,我放棄了呼救的打算。
看見那人走進了教會,黑旋風回過頭來,低聲吼道“站在原處,不許亂動”,他一邊用刀指著我,一邊慢慢倒退著走向停車場。我衝他聳聳肩,表示不會動。
後退走了十幾米遠,黑旋風轉過身去,快步走向了我的SUV。
當他走到我的車旁時,又有一輛車開進了停車場,從我的車旁經過。
黑旋風遠遠地瞪了我一眼,急急忙忙打開那輛有鏽斑的舊車,從車裏拎出個包,放入我的車內。“轟”的一聲,開車就跑。
眼見黑旋風開車上了東邊的小街,我跌跌撞撞的奔向停車場,向著剛剛下車的女士大聲呼救:“help! help!(請幫幫我)”
她聽到喊叫,愣了一下,跑過來,扶住我,問道:“你怎麽了(Are you ok)?"。
“我人沒事,包和車被搶走了”
“什麽時候?”
“就在剛才,你車開進來的時候,搶劫犯開車跑走了”。
“跟我來。” 這個女士拉著我走進教會。
教會裏有三,四人,那女士說我剛剛被搶了,大家都關心地圍過來。
“菜地裏可能還有人,你們去看看吧。” 我對他們說。
“會的,會的… …”一個年紀比較大的男士回答著,走了出去。
一個女士撥打了報警電話911 ,電話一撥就通,但是對方似乎有沒完沒了的問題要問。
這位女士耐心地回答,我就在屋裏不停地走來走去,說不出是什麽情緒,就是坐不下來。
一會兒,那邊問到車牌號,我傻了,天天開車,從來沒想到要記車牌號,趕緊打電話問老公,再轉告911那邊。
好不容易,報警電話打完了,前前後後花了20多分鍾。
我們忙著報警,一個男士忙著查看監控錄像,希望上麵記錄到黑旋風的犯罪過程。
讓人大失所望的是監控攝像頭隻能錄到僅靠教會建築物那一排停車位的活動,既沒拍到到我的車,也沒有罪犯的任何影子。
一個女士提醒我:“你要打電話告知信用卡公司!”我忙點頭稱是。
那位女士搬來電話本,挨家挨戶幫我尋查相關信用卡公司的電話號碼。我就挨個給信用卡公司打電話,取消我的信用卡。
每當電話那頭了解到取消的原因是被搶劫了,都會明顯地一怔,再關切地問一句,你人還好吧?這一關切,也許例行公事,我卻深感溫暖。遭遇危難之後,更加感恩,覺得處處有熱心人。
不一會兒,那位年長的男士回來了。他說菜地裏麵沒有看到人。看來,另外一個受害者已經尋機逃脫了。但願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報警十多分鍾後,大約九點半左右,警察來了,興師動眾的大幫人,有六, 七個。
一個英姿颯爽,微胖的中年女警單獨把我帶到一個房間。她關了門,細細地盤問記錄事情的經過。
正問著,門開了,幾個警察簇擁著一個中國男子出現在門口,此人我認識,有過幾麵之緣。
“不是她,不是她。” 這人望著我,對警察說。
我很詫異: “你怎麽來了?”“我老婆被搶了。”“在哪裏?”“在菜地。” “什麽時候?” “就在剛才。” “我沒看到她,怎麽回事呀?”
他還沒回答,警察就簇擁著他離開了,留下我一臉茫然。我問女警這是咋回事,她也不清楚。
後來,在指認罪犯時我見到了那位中國男子的老婆。她是那天早晨另一個黑旋風的受害者。
從她的嘴裏我了解到事情的大概。她七點多去菜地,到教會北麵停車場就看見那黑旋風背著個包在那閑逛,也沒在意。
沒想到黑旋風尾隨她溜進了菜地,搶了她的手機和車鑰匙,還把她雙手朝前捆了起來。
黑旋風搶了車後,把自己的包放進車裏。大概對自己的收獲不滿意或是其他什麽原因,他並沒有馬上開車離開,又朝菜地走去,誰也不知道他會幹什麽壞事。
結果黑旋風還沒進入菜地,這時我就開著輛還算不錯的車,送上門來了。於是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這也是為什麽我看見黑旋風從有鏽斑的車上拿下個包放入我的車裏,然後才開車逃跑。
當我和黑旋風周旋時,她在菜地裏是看不見的,隻知道要趕緊逃。
在雙手被捆住的情況下,她借助鐵絲網旁的木樁,硬是翻過了一人多高的鐵絲網。
翻離菜地後,她不敢往停車場方向跑,而是穿過北麵小樹林,跑到附近的一個保險公司報了案。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裏,911 接到了發生在同一個地方,受害者都是女性的兩起報案。
這也有了前麵警察弄錯受害者家屬的誤會。
我繼續和女警做筆錄。十點過一點,門又開了,幾個警察出現在門口,女警出去了。女警同那幾個警察簡短交談後,回來說:“我們抓到了嫌犯!”
這麽快?我簡直不敢相信。
“需要你去指認”她又說。
很快,一個男警察進來,我帶著一肚子的疑問,跟著他上了警車。
“你們怎麽發現罪犯的?”
“我目前還不知道具體信息。”
“街道都有監控?你們是這樣發現嫌犯的?”
“隻有交通要道才有監控” 男警並不健談。
“那個中國男子說他老婆也被搶了,怎麽回事?”
“我們接到兩個報案,都發生在那個社區菜地。另一個報案者說了自己老公的名字和工作單位。我的同事找到了他,但不知是哪個報案者的老公,所以就先把他帶到教會了。其他具體細節我也不太清楚,我隻是奉命帶你去指認嫌犯。”
很快, 我們來到了一處交通不那麽繁忙的街道。遠遠地,我就看見我的SUV歪在路邊,駕駛室的門開著,車旁邊有幾個警察在閑聊。顯然,他們在等我們。
我隨警察下了車。走近一看,車左側的兩個輪胎都被撞壞了,尤其左前輪損壞更大,完全報廢了。
等在車旁的一個警察問:“這是你的車嗎?”“是的。”
警察從車上拔出車鑰匙:“你把鑰匙先收好。”
“嫌犯呢?”我問。警察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小區: “在那!我們在一人家的後院抓到他。他現在就在那個小區裏。”
正說著,又來了一輛警車,下來了一個警察和一個中國女子。開車帶我來的警察走過去,兩個警察交流了一下。然後,剛來的警察帶著我和那個女子上了他的車。這個女子就是另一個受害者。
一兩分鍾後,車拐進了一個居民小區,路旁停著數輛警車,一堆警察走來走去的,也不知忙些啥。
我們的車停在一輛商務車大小的警車旁,車上坐著一個穿短袖花襯衫的黑人男子,兩手放在膝上,光著腳。
“看,那個人你們認識嗎?”警察指著那個男人問。“你們不用下車,就坐在車裏指認就可以了。”
那個黑人看見有車停在旁邊,立馬把頭低下去,埋在兩個胳膊之間,他手上帶著手銬。本來還可看到他的一個側麵,現在連側麵都看不到了。
我驚奇道:“搶我的人穿的不是這樣的衣服。”
警察解釋:“就是這個人開著你的車!他棄車逃跑後,一邊跑,一邊脫掉身上衣服,所以就是這個樣子了。”
“ 我看不到他臉啊。”警察對著車裏的對講機說了幾句話。隻見一個警察走過去,拉嫌煩的頭,想強行把嫌犯的臉朝向我們。但是,嫌犯拒絕配合,拚命把頭往下低。
“我看不清楚他的臉,沒辦法指認。我遇到他的時候,他用帽子把臉遮住了大半。我沒有看到整張臉,唯一記住的就是他臉上的胡須有部分是白的,這個人也是這樣。”
聽完我的指認,警察又轉向那位中國女子:“這人是搶你的那位嗎?”“我認不出來。”那個女子回答。
說實話,雖然我同罪犯對視了半天,但當時滿腦子都是怎麽逃脫,怎麽逃脫,怎麽逃脫,根本沒記住他的臉。
警察見問不出所以然,也不勉強我們,決定送我們回家。
神速,神速,神速! 從報案到抓到嫌犯不到一個小時!這麽神速。
我猜測本市有不少常人不知的監控設施。結果,事情的真相讓人大跌眼鏡,美國的神探們就是靠最簡單,沒有任何高科技含量的肉眼識別抓到了黑旋風。
原來,黑旋風搶了我的SUV後,並沒有馬上離開我們城市,不知去那裏溜了一圈。
911 接到報案後,立即通知了警察係統進行抓捕。
一個在附近高速公路執行公務的聯邦調查局(FBI)便衣幹員也接到通知。這時就有一輛車型顏色都符合通知中描述的SUV進入他的視野。該便衣眼尖,定晴一看,好家夥,車牌也對上了號。他立馬拿出警燈放在車頂,頓時,警燈亂閃,警鈴大作,FBI便衣驅車追上去,。
黑旋風看到突然出現的警察,慌忙加速,在高速上展開了生死時速的末路狂奔。
無奈那是一條繁忙的高速,車輛很多。於是黑旋風拐下高速,又重新折回本市。這個FBI便衣一邊追,一邊通知同伴火力增援。
本市是個大學城,素以安全著稱,估計有些警察一輩子也難得碰上這麽刺激的追捕機會,於是附近巡邏的警力紛紛匯集過來,加入抓捕。
一大串警車跟在黑旋風的車,不對,是我的車後麵。當警察講述追捕的情景時,我自行腦補了一下十分火爆的警匪片場麵。
慌亂之中,黑旋風駕車撞上了馬路牙子。車子速度太快,左側車胎撞爆,車輪撞歪,車徹底拋錨了。
黑旋風隻好棄車裸奔,跑進路旁的一片樹林。喔,不全裸,跳車時,他也沒忘記拿上我的包。
不知是出自經驗還是從警匪片學的招數,他邊跑邊脫衣,脫帽,脫鞋。脫得差不多了,就拿出我包裏的東西,一路撒著跑。
無奈他一直跑不出警察的視線,筋疲力盡,狼狽不堪的黑旋風最後在一戶人家的後院被結結實實地按在地上。
狗急跳牆的他在被銬上之前,還最後拚搏了一把,打傷了兩個警察。所以他後來被判三十年的徒刑中就包含了兩項襲警的罪名。
我包裏的各種信用卡,證件灑滿了那家人的後院,警察花了不少功夫,竟然一張沒丟都找齊了。那幾張美金票子,幾個銅板,警察也費力找回。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包裏有多少錢,後來去警局領了回來6刀多。
而在黑旋風瘋狂逃串的路上,更是灑滿了我那一堆久不清理的購物小票。
警察也搞不懂他一路汙染環境的逃竄方式,使的是何種套路。
黑旋風是個癮君子,現在已經是四進宮了。這次持刀搶劫,更是他在保釋期間犯下的新罪行,注定了他要受到法律的從重懲罰。
我們本地媒體隨後報道了這起案子。
後記
遭遇歹徒持刀搶劫時,當時一點沒感覺到害怕,這也是我能與黑旋風周旋,全身而退的關鍵。
可是,回到家裏,平靜之後,不由後怕,越想越怕,有如九死一生。
教會的姐妹來看我,我見誰都不禁眼淚嘩嘩。這之後,我好幾天不敢出門,後院也不敢去。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如果有陌生男子走近我,我都會渾身僵硬,莫名的緊張。警察還建議我去看一下心理醫生,因為經曆過這種事情的人一般都會產生一種叫做“創後壓力症候群”的精神障礙(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女漢子的我,也慢慢自我調節好了。
經曆了這一劫,有驚無險,算是豐富了人生經曆吧。
我盡力想忘掉這一切,但這一切如影隨形無法擺脫。在隨後的兩年中,我又深陷其中。
不過,後來是我主動介入,並非被動應付。因為另一名受害女子不願出庭指證罪犯,檢察官對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懷著如果不把罪犯繩之以法,他就會禍害更多人這種高尚情操,我做為證人在法庭指證黑旋風,最後黑旋風被判三十年徒刑。
這個做為證人的經曆也甚有趣,以後與君分享。
這件事後,教會給菜地裝了攝像頭,並給出了裝有監控的警示牌。 我覺得他們做得夠好了,捐出土地供社區使用,另外工具,水費都由教會支付。
警察破案挺有效率啊,看來在治安好的地方犯罪很不明智,因為警察都很閑。被搶劫這種事放在治安混亂的地區很可能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