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愛國,中午到保衛科去一趟!張科長有事找你。”
黃愛國正在車間幹活,突然聽到班組長的大聲吼叫,立刻渾身打顫:前天剛剛做過定期的思想匯報,難道上麵覺得不夠深刻?又有啥子把柄給人家抓住了?趕快反省,自己這幾天做過什麽對不起黨和政府的事。。。難道,是自己昨天喝酒,跟朋友抱怨這次廠裏分房又沒有自己的份,被組織上發現了?。。。胡思亂想了好一陣,才哆哆嗦嗦地答道:“是,是。”
抬頭一看,班組長早就走了。
他整個上午心神不定,渾渾噩噩的,上班時十個指頭不知道被刀具割了多少次,也不覺得痛。同車間的工友早已習慣他這副呆頭呆腦的樣子,都沒有放在心上。
中午一下班,黃愛國趕緊跑到保衛科,忐忑不安地輕輕敲一下張科長辦公室的門,便閃到門邊,垂手恭立。好一會兒,才聽到張科長的聲音:“進來。”
推門進去,張科長正在看文件。黃愛國臉上立刻出現一副訕笑,上前給科長遞煙:“張科長,您忙,找我有什麽事?”
張科長好像沒有注意到他進來,麵無表情,繼續看文件。黃愛國縮回手,站到牆角,心裏更加不安。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張科長道:“老黃,你大哥來信了,從台灣寫的。”
黃愛國大驚,臉色蒼白,渾身戰栗,一屁股坐到地上:“張科長,我沒有大哥!那個叛徒黃耀祖,我早就跟他斷絕關係了,請組織上一定要相信我!”
“老黃!你怎麽害怕成這樣?起來,起來。。。黃耀祖好歹是你親哥嘛。。。過來,這是他給你的信。”
黃愛國更加害怕:“張科長!我。。。我。。。我不看他的信。”
“黃耀祖曾經叛變過國家,但是他這次能夠主動跟組織聯係,表明他還有悔過之心。組織上已經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歡迎他回家探親,參加祖國建設,戴罪立功。你趕快把信拿回家,跟愛人商量一下迎接你大哥的事。”
黃愛國隻覺得腦袋發懵,實在轉不過這個彎,往事一幕一幕又出現在腦海:
# 大哥黃耀祖解放前被國民黨軍隊抓壯丁,十幾年沒有消息,家人都以為他早已為國民黨頂炮灰死了。
# 有一天家人突然收到黃耀祖的信,說是部隊在內戰期間起義,自己也加入了解放軍,而且因為作戰勇敢升任排長。一家人頓時從國民黨軍屬變成革命軍屬,受到村裏優待,生活上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二弟黃耀宗被招工進城,三妹黃秀英到村裏做會計。
#沒過多久,噩耗傳來:黃耀祖同誌在朝鮮戰場光榮犧牲!在悲痛的哀樂聲中,黃家“革命軍屬”的牌子被換成“革命烈屬”。由於黨組織的照顧,二弟黃耀宗與三妹黃秀英均被提升為幹部,黃耀宗更升任車間副主任。
# 可是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黃耀宗被帶到廠黨委,徐書記當眾宣布:黃耀祖被俘後背叛祖國,逃亡台灣!黃耀宗剛剛開口為大哥求情,立刻被扣上“立場不堅定”、“同情叛徒”的帽子,車間副主任職務也被撤銷。盡管他一再表示緊跟黨組織,已經跟黃耀祖劃清界限,斷絕一切聯係,並且把名字改成黃愛國,但從此以後工廠每次政治運動都把他作為反動派典型來批鬥,好幾次都差點被工廠開除。幾十年下來,“黃耀祖”這個名字就成為噩夢的代名詞,黃愛國不知道把它詛咒了多少遍。
“要我們迎接大哥返鄉???張科長今天的態度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黃愛國匆匆回家,晚上與愛人仔細讀大哥的信。原來,黃耀祖到台灣後又重新加入國民黨軍隊,退伍後在台灣各地工廠做了二十多年的工人;前幾年開始經營一家十幾個人的企業,為一家外國企業加工汽車配件,有一定資財。他可以想象到自己背叛國家,會給家人帶來巨大的災難,所以到台灣後就不敢跟國內親人聯係,幾十年來一直生活在痛苦和悔恨中;幾個月前聽說大陸開放戰俘探親,而且親眼看見有戰俘回大陸探親,往返順利,才鼓起勇氣給地方公安局寫了這封信。他在信中表達了自己幾十年的思鄉之苦,感謝政府的寬宏大量,不審查、不追究自己的過去,並且表示願意為家鄉建設盡微薄之力,以補償自己當年的行為給親人帶來的痛苦。最後,他在信中寫道,願意把自己從外國企業學到的一種特殊工藝無償捐獻給祖國,將功贖罪,當然,希望政府能夠保密。
“真的不審查、不追究了嗎?那大哥就不算是叛徒了?”
“。。。”
黃愛國跟愛人商量了一晚上,也沒有想明白。還是愛人安慰道:你想想張科長今天與以前截然相反的態度,說不定政策真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