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邕垣
記得小學時,叫林邕(義音)垣(橫音);中學叫林邕(永音)垣(元音)。在花園農場時,聽人叫林邕(永音)垣(元音)。
今天查了穀歌,首次確定“邕”的正確讀音為yong(第一聲),和“擁”同音。同時知“邕”的意思為:四麵被水環繞的城市。“垣”是牆壁。今天,才知道,整個班上的名字,林邕垣這個名字取得最有文化含量,民國人都不見得能取得了,明清的人才有這樣的文字底蘊。自一九六四年至今,六十年了,第一次有把握地用正確的讀音叫她的名字。
林邕垣的雙眼,一眼就看得到和別人的差別:全都敞開給你看,看完後,它才眨,帶有點悲傷的餘意。有時它會躲一下。
林邕垣的聲音有一點點啞音尾隨,很容易辨別。
看到的林邕垣總是跟著跳繩,玩牛皮筋。分組時,林邕垣坐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林邕垣的頭發經常亂七八糟的。
林邕垣有時穿男式四個口袋的上衣。
林邕垣在班上是功課要同學幫助的同學。
小學時男女界限分得太厲害。在花園農場,林邕垣和我一個小隊,在棉花田裏拔草隔著一行,就是不敢和她說句活。感覺和小學同學時一樣,她是女生,不能和她說話。不然,駱小竹和孫和平會哄。
網上,第一次收到林邕垣的私聊,呆呆地看著這名字。有句詩要湧出來:“幾回回夢裏回延安,一把摟定寶塔山。”
林邕垣馬財寶黃寧娟張華玲王金鳳鄭巧雲駱小竹李長城朱家輝朱紹寧朱寶香朱巧蘭吳文明……我們是那間教室裏的“黃埔一期”。怪不怪,記憶裏的林邕垣,很少有花園農場裏的印象,幾乎全是小學時看到的林邕垣。
三年級以前,有少先隊。李雙喜是二道杠的少先隊幹部,我曾經是一道杠。語文課文換成“鄧拓吳晗寥沫沙,他們三人是一家”後,變成了紅小兵。五年級時候,李雙喜是勤務員,全校最大的紅小兵,我是班長。班上分成幹部,一般同學,落後同學。翻看自己小學最後一年開始做的日記,知道,自己是積極分子。這個積極分子,一直做到初中二年級。這之後,我成了“一般同學”。成了“一般同學”之後,一下覺得對林邕垣,周萍,王金鳳等,增多了許多的認識。“積極”之外,不吵,不鬧。上學來,放學去,不開很多的會,老師很少找談話,不用寫那麽多批判稿,講用稿。自己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練習毛筆字的,讀課外書籍的。
對小學班上“一般同學”的印象,原來是自己的“定海神針”,它使自己在上大學一開始就對自己下了死命令:不再積極,做“一般同學”。自此以後,一直“一般”,沒去與時俱進,沒去混。我老婆不同意,她說,出國就是與時俱進。是的,但當年走出國的路的原因之一:手裏的錢買起菜來,越來越不夠用了。這是“一般”得不能再一般的原因。而當別人問及出國的原因時,用這個來回答,自己覺得最踏實。而這些,裏麵含著包括林邕垣王金鳳鄭巧雲等“一般同學”對自己的影響。
後來,很後來,讀書多了幾本,地方多去了幾個,愈發清楚了,尤為真實的地方和人群,正是一般的村鎮,沒有名勝古跡,沒有高樓大廈,早起晚歸,看不看鍾表無所謂;清醒的人正是“一般同學”,放學後,在操場上玩一會兒就回家,不像我還在忙著寫牆板,編表揚稿,找同學談心。芸芸眾生,正是中國這幾十年裏的老實人,他們沒跟著起哄去買房子,炒股票,唱紅歌,搞民主鬧自由,而是“活著,就已經精疲力盡了”。他們是讓人看起來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好歹還有個真實的“不幸”和不敢去爭的真膽小,不像我的小學日記中學日記,全記著假大空。曆史如果真的有過篩子,相信,中國解放後這幾十年裏,能留下的,就是林邕垣王金鳳等“一般同學”。
李長城
有一天,我將硬殼的書裝在書包的外側,在學校門外,李長城一出門,我就用書包砸向他的頭。李長城在班上欺負我,一下課就來打我。他比我勁大一點點,我打不過他。但不服氣。不像受孫和平駱小竹顏榮家欺負,沒辦法,他們手一捏自己,自己就動彈不得。
曾經和李長城玩得好過一陣。可玩玩,玩玩,就不對付了。他不服我,我也不服他。不像和朱家輝在一起得舒服。
孫和平駱子竹也欺負李長城,但李長城會想辦法躲。躲不了,好像還會請他爸爸李鐵匠凶孫和平駱小竹。
自己小得意的,是自己考試成績比李長城好。
整個小學階段,駱小竹孫和平顏榮家,是自己的惡夢。他們打自己,哄自己,當眾喊我父親的名字,讓自己無法解脫。他們想出的起哄辦法,讓自己招架不住。老師也知道,也沒有辦法。這就叫“學校霸淩”吧?
後來,我兒子在德國上小學,回來說有同班小孩欺負他。這讓我一下回想起太平門小學時的經曆。我檢討出了自己所以受欺負的原因:太好說,太好開玩笑,做鬼臉,總想引人注意。受到欺負,就一味覺得委屈。讀自己當時的日記,裏麵清一色地壓製自己的情緒,心思。在性格裏成長著一種壓抑扭曲的因子。於是向兒子麵授機宜:不要引人注意,大家在一起,不要沒話找話說,不要做鬼臉,打架了,就用椅子磚頭砸對方。後來竟還總結出,眼神是自己的保護網。不有意地引人注意,是自己的柵欄。
也不知道兒子聽沒聽進去。但後來很少聽到他受同學欺負的事了。
駱小竹孫和平顏榮家的欺負過程於我太長。我曾對父母說過,但父親的回答“他們為什麽光欺負你,不欺負別人?”,讓自己很無助,隻能獨自一個人麵對天天要麵對的這三個個子比自己高一大截,勁比自己大得招架不了的起哄,打罵。
人說童年幸福時光,童年,很短。自己的童年,一是冬天太冷,跺腳跺得那個疼,總也覺得冬天太長;二是要天天麵對這三個人。它們讓自己覺得小學階段很長很長。
這個經曆,讓小學高年級後的自己,就會心思拐彎了。麵對這三人,自己會的軟硬全部用盡,自我解脫,“精神勝利”,看到他們位成績不及夠就會暗暗高興,見到老師批評他們,一點不同情,等等,全都會。記得升初中時,自己都會覺得,自己不是一張白紙。
小學受這三個同學欺負的經曆,多多少少讓自己過早地體會到了忍受的滋味,自己的心理也由此變得有陰影。
李長城和我,不過是誰比誰更調皮。
你坐在我的身後, 從一年級開始.
我們打架, 鬥嘴, 爬城牆.
日子像風, 歲月靜長,
當你惱了, 為了 kill time,
回憶我是如何欺你戲你.
邊回憶, 邊情煷.
有什麽詰屈聱牙的經卷難得了你?
千頁寫滿,
方可盡意.
回憶裏提及成長時期的生態, 接觸過什麽人, 經曆過什麽 …… 外麵的世界與小孩自己世界之間的化學反應, 對孩子的心理的影響可大可小.
同樣是校園欺淩, 你父母對你所說的, 讓我很焦灼; 你對你兒子所說的, 讓我懸在喉嚨裏的心, 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