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黨篇》讀議(二)
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覿,愉愉如也。
(孔子出使到別的諸侯國,行聘問禮時)拿著圭,恭敬而謹慎,好像拿不動一般。向上舉圭時好在作揖,向下放圭時好像在交給別人。神色莊重,戰戰兢兢;腳步緊湊,好像在沿著一條線行走“獻禮物的時候,和顏悅色。私下裏和外國君臣會見時,則顯得輕鬆愉快。”
(議: 好文學!
讀《左傳》,使成sir;讀商鞅韓非李斯,要做烈士;讀《論語》,想做文學家。
總說《論語》講理,其實是孔子講理。記他的《論語》,或熬雞湯,或寫段子,或做微型小說,或來句散文詩,或來個定格,大頭像特寫。先生不在,學生得以發揮。孔子若見,當極開心。
《論語》裏記的仁義禮智信,多大路貨。但記載它們的文筆,修辭,角度,是頂呱呱的才華。
《論語》是描述的,是用感覺的末梢寫就的。
這就是孔子執圭的所有細節,不是孔子在做示範。
這是有文學感覺的人才有的觀察:“鞠躬”“不勝”“揖”“授”....
這是有才氣的文學慧眼才有的抓拍:“勃如戰色”“縮縮”“享禮,有容色;私覿,愉愉如也。”
《論語》展開的課堂,並不死板。孔子是有說有笑的,孔子是很講究上班的工作服樣式的,孔子是文采的,孔子是足以讓學生粉的。
因此,才有《論語》。二千多年間,老師手挽手,不定能繞地球一圈,而身後有記如《論語》的,唯孔子。課講得不好,不帥,不智商過人,不情商了得,怎麽會記得這麽細,這麽多?
自己記得的老師,能寫滿幾頁?
當學生時,曾有智者提醒:和老師學者接觸,他們的課要聽,他們課外的話更要聽。譬如,給我們講世界上古史的老師叼著煙鬥上課的做派,它講出的不言之聲,不比課上講得少;譬如給我們上英文閱讀課的老師,學校門口碰到,他推著自行車,車龍頭上吊著一包鹽水鴨,正和一個熟人用上海話聊著.... 一下見到了他的的素顏。
而《論語》,記得都是下課後孔子的邊角料。一個不十足豐富的人,哪有這麽多好記的?
孔子是以教書謀生的老師,是被不顧肖像權,不付版稅,濫用個人資訊的董仲舒朱熹,你我他,拿他當導師的;
《論語》是文學筆記,是被歪讀成道徳經典的;
那時節,識很多字的,誰不在跑官?如此辛苦的謀生,是被不懂事的後人看作“喪家犬”的;
教文科的老師,誰沒點國憂民憂?學醫的張文宏不也在度測疫情對中國政治經濟的影響嗎?是後人過份解讀,才弄個什麽“半部論語治天下”的;
孔子,盡其所能,活出自己。是後人沒這個能耐,才把孔子掛在胸前當廣告牌,也不繳個費什麽的;
這《鄉黨篇》,就是孔子業餘活動個案詳記,是被解讀成什麽禮,規範,人倫來嘈嘈的;
這麽好的文學,被當作思政課上,孔弟子們氣歪了!
隨摘當下文學:
“天下沒白吃的午餐,任何生意都有坑洞得跳過去。玉卿這天就在自家的旅館開了一有水床的房間,和鼎三行夫妻房事,激情享受肉體歡愉後,倆人就裸體躺在蕩動的水床上,玉卿教鼎三經營旅館生意的高招。”
和
“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如也。趨進,翼如也。賓退,必複命曰:“賓不顧矣。”
怎麽比?
前者就是個葷,香味不顧,隻剩個色下品“激情享受肉體歡愉”。孔弟子筆下的,未必玉液瓊漿,也是有年頭的瀘州老窖吧?
《論語》在說個人的話,在記個人的感受,而且準準地知道它們在哪。不知怎麽,我被讀成“我們”了;下班,“翼如”,被讀成“張弛有度”了;伴君如伴虎的哆嗦,天知道被解讀成“人沒禮儀,不成野獸啦?”
是你二,孔弟子沒二百五。
二千多年間的一個損失:《論語》沒被當文學;二千多年間的二:,《論語》當作經。
聽說還要“敬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