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7日,日本襲擊珍珠港,美國主導的國際規則秩序誕生。J·川普的第二次就職,這一秩序也隨之消亡(下圖 Reuters)。川普一直認為,這一秩序讓美國背負了維護全球秩序的重擔,讓其盟友得以欺騙美國,這對美國不利。“戰後全球秩序不僅過時了,” 國務卿馬可·盧比奧在參議院的確認聽證會上宣稱。“現在,它成了對付我們的武器。” 川普對美國支持烏克蘭和台灣持懷疑態度,他急於征收關稅,並威脅要奪回巴拿馬運河、吞並加拿大和格陵蘭島,撇開歐洲盟友和烏克蘭直接與普京談結束俄烏戰爭,這些都清楚地表明,他設想重返19世紀的強權政治和利益範圍,即使他沒有用這些術語來製定外交政策。在那個時代,當時的大國試圖將世界劃分為各個地區,每個地區都由它們主宰,而不管當地居民的意願如何 - 川普明確地呼應了這種世界觀。川普認為,美國在西半球以外幾乎沒有什麽重大利益,認為聯盟會消耗美國國庫,並認為美國應該主宰其周邊地區。他的世界觀是修昔底德式的 - “強者為所欲為,弱者受其必受”。
二戰後美國主導的和平時代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 對共產主義的威懾、前所未有的全球繁榮、世界相對和平 - 但它也在川普上台之前埋下了自我毀滅的種子。美國的傲慢導致了代價高昂、令人羞辱的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2008-2009年的金融危機粉碎了人們對美國政府能力和政策處方的信心。於是就有相當一些美國人覺得,在一個不同的強權即公理的世界裏,他們的國家會過得更好。這樣的秩序似乎對美國有著特別的吸引力,因為美國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最強大的軍隊,以及可以說是最理想的地理位置。
但是赤裸裸的強權政治對美國來說是一片從未實踐過的處女地,卻是美國目前的競爭對手熟悉的領域 - 中國大陸和俄羅斯一路從強權政治走來並對其樂此不疲。無論是北京還是莫斯科長期以來一直對美國治下的和平感到不滿,因為它限製了他們的地緣政治野心。中、俄領導人已經學會了聯合其他力量,尤其是與全球南方合作,來對抗美國的影響力。與領導美國的川普不同,北京和莫斯科領導人的權力不受內部製衡。但中國大陸和俄羅斯也可能因此膨脹而濫用自己的權力,從而引發世界對其修正主義野心的強烈反對。無論如何,如果川普的強權政治賭博出錯,美國和世界其他國家將不那麽繁榮,也不那麽安全。這就是前美國駐北約大使達德勒和外交關係委員會研究事務主任林賽投書《外交事務》,分析川普總統的強權政治對美國和世界政治的影響後得出的結論。該篇題為“The Price of Trump’s power politics”文章的主要內容如下。
對外交的支配
川普的言論聽起來可能有些反常,因為幾十年來兩黨一直視美國為自由世界的領導者。而川普的外交政策願景,卻是在擴大美國在周邊地區的影響力的同時,放棄全球領導地位(下圖 cepa/Energy Intelligence)。這其實是有曆史淵源的。1823年,詹姆斯·門羅總統宣布禁止歐洲在西半球進一步殖民,即著名的門羅宣言。到十九世紀末,曆任總統都會用門羅宣言來為美國的領土擴張辯護。1977年,在拉丁美洲反美情緒高漲的背景下,美國在國民堅決反對的形勢下依然放棄對巴拿馬運河的控製權。因為拉丁美洲人認為,用一位美國參議員的話說,“我們(美國)公平地竊取了它”。
事實上,川普對加拿大和格陵蘭的覬覦也源自美國曆史。美國建國元勳們曾夢想吞並加拿大。1812年英美戰爭爆發時,前總統托馬斯·傑斐遜寫道:“今年吞並加拿大……將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種願望在19世紀40年代一直存在,當時美國存在著奪取俄羅斯擁有的阿拉斯加領土南部邊界,以及加拿大太平洋西北部大片土地的呼聲。1846年,時任詹姆斯·波爾克總統放棄了美國的這一野心,轉而支持存在至今的美加邊界。因為當時美國與墨西哥的戰爭迫在眉睫時,波爾克總統不得不放棄奪取加拿大的雄心,以免與更強大的英國爭奪偏僻且基本上無人居住的(加拿大)領土。而美國擁有格陵蘭島的願望也曆久彌新 - 當美國1867年從俄羅斯手中購買阿拉斯加時,時任總統安德魯·約翰遜就考慮從丹麥手中購買格陵蘭島;鑒於該島的戰略價值,哈裏·杜魯門總統於1946年曾再次秘密提出購買格陵蘭島的計劃。
類似的“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執念支撐著川普在就職演說中呼籲“擴大我們的領土”的外交政策。他的目標是增加華盛頓在西半球的影響力,這確實符合戰略邏輯。巴拿馬運河是美國商業的重要海上航線。美洲大陸大約40%的集裝箱運輸需要經過巴拿馬運河,通過該水道的所有集裝箱中近四分之三要麽從美國運出,要麽運往美國。如果運河被另一個大國控製,美國的安全將受到威脅。與此同時,格陵蘭的戰略重要性隨著氣候變化而增長 -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川普堅稱不存在氣候變化。北極冰蓋的融化將很快形成一條新的北方水道,給北美北部帶來額外的軍事弱點。格陵蘭還擁有美國清潔能源技術所需的大量關鍵礦產儲備(下圖 mine)。而讓加拿大成為第51個州將消除兩國之間的貿易壁壘,增加(擴大後)美國的各種自然資源,並在理論上提高經濟效率,能使邊境兩邊的人民富裕起來(注:加拿大約90%人口居住在距美國邊境160公裏範圍內)。
其實,華盛頓無需訴諸武力,即已經實現了許多這樣的戰略目標。在川普總統威脅要收回巴拿馬運河的控製權後,巴拿馬宣布不再續約中國大陸的“一帶一路”,總統莫利諾 (José Raúl Molino)保證與美國建立更緊密的關係。而在丹麥自治領土格陵蘭島上,則有著美國軍方最北端的軍事設施 - 皮圖費克太空基地。同時,格陵蘭島受北約第5條的保護,這意味著它是在美國領導的安全保護傘之下。加拿大呢?川普在第一任期內談判達成的《美墨加協議》已經促進了美國和加拿大之間的經濟一體化,2026年對該協議的審查有可能更加深化兩國間的一體化。然而,正是這些外交手段 - 結成聯盟、製定集體安全和貿易協定 - 是川普如今已經或計劃放棄的世界治理策略。
叢林法則
很明顯,川普想要與普京和習近平為伍,效仿他們實行的強人政治。至於日本的石破茂、法國的埃馬紐埃爾·馬克龍或英國的基爾·斯塔默等盟國領導人,川普打心眼兒裏瞧不起,經常譴責這些盟友利用美國的慷慨來占美國的便宜。與此同時,川普卻對獨裁者褒揚有佳,稱讚普京入侵烏克蘭是“精明”、“強大”和“天才”,欽佩習近平用“鐵腕”“異常出色”地控製中國公民。川普對這些積極反對美國利益的獨裁者的大加讚美,透露出他內心深處想要不受約束地行使權力的渴望。
此外,如果中國大陸和俄羅斯能夠做出有利可圖的交易,川普似乎願意將勢力範圍割讓給北京和莫斯科(下圖 VANITYFAIR)。如他將烏克蘭戰爭的起因歸咎於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而非普京。他讚成通過一項協議解決烏克蘭戰爭,該協議要求烏克蘭割讓領土給俄羅斯,並不能加入北約。2021年,當被問及美國是否應該在軍事上保衛台灣時,川普回答說,如果中國大陸入侵台灣,“我們他媽的什麽也做不了。” 川普不介意降低延伸到俄羅斯和中國所謂利益範圍的戰後聯盟的級別。例如,他曾多次質疑北約的價值(他認為北約的擴張引發了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並威脅要從韓國撤軍。他認為這種聯盟是糟糕的投資,讓美國承擔保護這些國家的成本。更有甚者,這些被保護國還搶走了美國人的就業機會。
與普京和習近平一樣,川普也認為應該利用經濟實力作為杠杆,迫使令他不悅的國家做出讓步。正如普京利用俄羅斯的石油和天然氣恐嚇歐洲,習近平操縱中國大陸的進出口來脅迫澳大利亞和日本等國家一樣,川普傾向於使用關稅迫使國內外企業將生產轉移到美國。川普還將關稅視為迫使外國資本在其他問題上屈服於他意誌的工具。例如,如果墨西哥不滿足川普的要求,阻止移民和芬太尼越過美國南部邊境,它現在將麵臨更高的關稅。他威脅要使用“經濟力量”吞並加拿大。他警告丹麥,如果丹麥拒絕出售格陵蘭島,它將麵臨更高的關稅。他威脅要對哥倫比亞征收關稅,迫使哥倫比亞接受了之前拒絕接受的美國驅逐出的軍機,這些軍機上載有美國驅逐的哥倫比亞國民。二戰後全球秩序的締造者美國認為,高關稅隻會助長破壞性的經濟民族主義和衝突。川普高舉關稅大棒標誌著一個更加公開的強製性世界秩序的開始。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叢林秩序中,經濟恐嚇取代了自由貿易和國際合作,成為權力的通行證。
誰是輸家
川普的做法已經取得了一些成功。加拿大和墨西哥同意,至少在象征意義上,采取更多行動來保護邊境。盟國的領導人會絡繹不絕地訪問華盛頓 - 或海湖莊園 - 以宣揚他們希望與川普領導下的美國合作的願望。但美國重返19世紀強權政治可能不會帶來川普希望的豐厚回報。到目前為止,華盛頓的聯盟網絡賦予了美國在歐洲和亞洲非凡的影響力,對莫斯科和北京施加了任何大國都無法複製的大規模限製。川普放棄這一優勢會讓美國付出巨大代價:不僅昔日的美國盟友將不再追隨華盛頓的腳步,而且許多盟友也可能轉而與俄羅斯和中國大陸更緊密地結盟以尋求安全(下圖 SCMP/Russia Embasy to India)。
美國在貿易方麵可能麵臨類似的挫折。正如伊麗莎白·伊科米諾 (Elizabeth Economy) 和梅蘭妮·哈特 (Melanie Hart) 1月份在《外交事務》上指出的那樣,美國生產商在向《全麵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的12個成員國出口時已經處於越來越大的競爭劣勢,該協定是在川普2017年決定退出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後談判達成的。CPTPP的大門仍然為美國開著,美國還有機會加入其中,但留給美國的時間不多了。因為美國的競爭對手中國大陸一直在申請加入CPTPP,且最終會成功。一旦北京進入CPTPP,中國大陸對管理全球經濟廣泛領域的標準和規則就擁有發言權。在川普1.0任期內,歐盟與加拿大和日本簽署了重要的貿易協定。事態發展對川普的政策不利:歐盟和墨西哥簽署了最新貿易協定,巴西和墨西哥考慮修訂貿易協定,澳大利亞和印度尼西亞敲定了全麵經濟夥伴關係協定。川普願意對違抗他的國家征收關稅,這隻會鼓勵外國領導人到別處尋找貿易機會,並將美國生產商排除在全球市場之外。
美國也可能在赤裸裸的強權政治中失敗,因為川普領導的自由民主的美國很可能鬥不過中國大陸和俄羅斯 – 中俄更擅長這一點。北京和莫斯科毫不猶豫地煽動世界對美國的不滿,強調美國實行雙標 - 在關注烏克蘭的同時對其他地方發生的衝突不管不顧,對以色列在加沙戰爭中造成的大量平民傷亡視若無睹 – 全是虛偽。隨著川普轉向威脅向朋友和鄰居施壓,尤其是將烏克蘭總統稱作挑起俄烏戰爭的“獨裁者”(下圖 ITV),北京和莫斯科的努力很可能得到回報;結果就是,華盛頓幾乎肯定會失去一些支持。實際上,歐洲盟國在巴黎緊急聚會討論川普與普京通話後的歐洲對策,以及對美國新政策的不滿,已經影響到了華盛頓與布魯塞爾的關係。當川普要求其他國家讓步,卻不給這些國家提供新機會的時候,北京正利用其“一帶一路”基礎設施計劃在世界各地做生意;它在投資時幾乎沒有任何直接條件,而且它講的是雙贏的語術。中國大陸公司也經常提供比美國公司更便宜的有競爭力的產品。毫不奇怪,中國大陸已經成為南半球許多國家的頭號貿易夥伴。隨著華盛頓退出世界衛生組織和巴黎氣候協定等國際機構,北京正迅速采取行動填補這一空白。
美國的政治製度也使川普處於不利地位。北京和莫斯科都幾乎完全控製著本國人口,利用恐懼、監視和鎮壓來約束公民。因此,這兩個國家都可以推行給公眾帶來巨大痛苦的政策而無後顧之憂:例如,普京在烏克蘭進行據報說亡人數超過75萬的“特別軍事行動”對他在俄羅斯國內的聲譽毫發無傷。而川普無論多麽努力,他都無法擁有像普京在俄羅斯擁有的如此大的權力。而且,川普做的任何擴權行動都會在(美國)國內招致強烈反對。相較於封閉且受到控製較多的中國大陸和俄羅斯社會,開放的美國社會更容易受到外國社交媒體和其他媒體渠道的影響。如果川普的政策在國內遭遇大規模抵製,他可能會學到越南戰爭給林登·約翰遜總統和理查德·尼克鬆總統帶來的教訓:強大的國內反對削弱了總統威脅的可信度,並讓對手莫斯科和北京有理由相信他們能夠比華盛頓堅持得更久。普京在麵對川普基本接受俄羅斯要求後依然堅持他對烏克蘭的停戰條件,證明他的確相信莫斯科能夠比華盛頓堅持得更久,而這還是在川普在國內民意較高的時候。
應對川普的賭注
當然,美國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中將如何表現,也取決於其他因素。莫斯科和北京都堅信他們正在推動全球範圍內的變革,這可能會讓俄中兩國滋生傲慢,導致他們失策。例如,北京強硬的“戰狼”外交和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決定,就支持了拜登重建美國聯盟的努力。其他國家可能對美國心懷怨恨,但也有許多國家對中國大陸和俄羅斯抱有恐懼,這對華盛頓是有利的。
美國的亞洲和歐洲盟友即使對川普的某些政策不滿,這些國家仍然會努力取悅川普,或對他大加讚揚,或邀請他進行國事訪問,或預防性地先做出讓步 - 幾乎所有歐洲領導人繼續呼籲川普與他們共同應對普京,印度的莫迪總理訪美表示增購美國商品並降低對美國摩托關稅,等等(下圖 Business Standard)。然而川普在喜歡它們並很高興地把這些勝利收入囊中的同時,有可能變本加厲的實行他放棄美國過全球領導的重任,因為亞洲和歐洲盟友及其他國家對美國做出的讓步證明他川普“強權即公理”的政策是正確的。
那麽,美國的盟友應該如何行事以贏得川普的尊重呢?美國的盟友必須展示實力。首先,他們必須認識到,美國治下的和平時代已經結束,強權政治時代已經回歸。川普唯一能懂的就是實力 - 果美國的盟友們齊心協力,他們就能用自己的實力與他抗衡。如果他們成功地共同調動資源,他們也許能夠挫敗川普一些最糟糕的外交政策衝動。這反過來又可能為未來打造一個與美國治下的和平與繁榮記錄相匹配的新全球秩序創造機會。但如果他們失敗了,一個不受製約的強權政治的黑暗時代即將到來 - 一個將不那麽繁榮、對所有人來說都更加危險的時代。
* 達德勒(Ivo H. Daadler) 是芝加哥全球事務委員會(Chicago Council on Global Affairs)的首席執行官,並於2009年至2013年擔任美國駐北約大使。
林賽(James M. Lindsay) 是瑪麗和大衛博伊斯(Mary and David Boies Distinguished Senior Fellow)美國外交政策傑出高級研究員,也是外交關係委員會(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研究員事務主任。
參考資料
Daalder, I. H. & Lindsay, J. M. (2025). The Price of Trump’s power politics. FOREIGN AFFAIRS. 鏈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price-trumps-power-politics
修正:荷蛋→荷彈,白忙→百忙
抱歉,如果是指當前(21世紀),那麽,難以讚成以上的說法。
因為一直欣賞博主的政經科技縱橫談,很學習,故,才忍不住留此言。
我在本世紀去過俄羅斯兩次。親眼看到,那裏是一個東正教的文化之地,人們虔誠信教,尊重人類的傳統。那裏的年輕人自由奔放,彼得堡/莫斯科的藝術/時髦的水平並不亞於巴黎,超過華盛頓。即使是傍晚,也不會如同在歐州北美那樣,在那裏見不到持槍荷蛋的軍警。
博主一定很久沒有歸去來了,您的故鄉,那片土地上,發生的飛躍變化,大眾的生活驚人的改變,無處不讓人驚歎。難道這個發展是每天活在恐懼之中的芸芸眾生,都在畫餅充饑嗎?白忙的工作之餘,去看看吧。古人雲: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