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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洪災災情暫時穩定後,BBC駐中國記者麥笛文(Stephen McDonell)來到河北省的涿州,這裏是華北連日暴雨後災情最嚴重的地方之一。
涿州是中國河北省保定市代管的縣級市,毗鄰北京,位於北京西南方,扼守京畿南大門。 該市位於太行山山洪衝積扇上,地勢平坦,由西北向東南傾斜。轄區內河流密布,拒馬河、小清河、白溝河等六條河交匯於此。 受上遊洪水過境影響,截至8月1日上午該市受災人數已達到全部人口的五分之一。
涿州災情,本不願置喙。
不願提的理由很簡單,上一條《豈是涿州百姓不願意開“邀請函”?》,為救援隊進場需要準入,卻無人願意負責,出麵開具邀請函一事多說了幾句。很快就有人反擊:“要求邀請函是為了規範管理”,“涿州根本沒什麽災情,不需要那麽多人救援”,“這些人進場隻會添亂,就是為了作秀”。他們甚至還搬出了數個網紅進入災區,開直播的案例用來掛靠民間救援隊,指桑罵槐暗指部分救援隊是進場隻為秀肌肉,居心叵測,齊心可誅。
對於這種人,這種言論,統一還是那句話,“因為他們都不在水裏。”
在管理半失序的情況下,多少百姓生命危在旦夕,拒絕民間救援隊也就罷了,部分救援隊受百姓邀請進場救援數日,吃住自理,這些無償工作同樣也沒得到官方什麽好眼色,氣得他們直跺腳。
這些事其實很難解釋,能想到比較好的說辭是:災情之下,大家都自顧不暇,顧不上整肅救援力量,至於災後安撫工作上也優先考慮了市民,把救援隊的情緒往後放了一放,希望他們多多理解。
但更合理的解釋是,這些外地救援力量在攻堅結束後,過長的滯留,其實是給涿州帶來管理上的不便。尤其是動輒開啟的直播,以及向外同步災情具體情況,極容易具象化個體苦痛,給官方解決問題,遮掩問題帶來麻煩。再加上這些力量本身也不來自河北當地,聽調不聽宣,不如一口氣趕出去更方便。
比如這張圖,雖未得到任何部門認領,但措辭之準確凝練,八股文的氣場迎麵而來。其中提及部分救援隊“將救援過程及周邊影響惡意對外直播,嚴重損害我區形象”,這才是觸到核心問題的雷點所在,足以管中窺豹。
這事兒比救人更急迫,所以,必須及時上報並果斷處置,切斷“違法直播”,抓獲“違法人員”,擊落他們“擅自拍攝災區視頻的飛行器”。
這儼然就是一副揚刀立馬,開始殺雞儆猴的身段。我們涿州的事情自有涿州解,看看你們這些外地救援隊這麽亂來,不處理處理,你們還敢繼續往外直播,損壞我們涿州形象。
再說另一個案例。一名災後前往涿州捐贈的本地公益人士,向涿州某鎮捐贈遭到拒絕,理由是不允許第三方介入執行分發工作,而就在拒絕的當夜,他收到超5000名百姓食不果腹的救助信息,氣得破口大罵。由於他過於憤怒,不少措辭我不得不處理一下,避免給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從前麵的救援,到後麵的災後安撫,再往後可能是災後重建。亂象頻出背後,完全能看出這套強執行機製的在災情到來時遭遇的癱瘓狀態——隻要上麵的人不發話,下麵的就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平日裏,這種遵守命令式執行有助於一言堂的一以貫之,在齊心推進某項具體舉措時,能直通神經末梢,運轉多年必有合理之處。但這種強化上傳下達的通道單一化的可怕之處也在於,通訊和信息觸達一旦遭遇時間緊迫,中間層卡斷,甚至管理層失能的應急情況,就陷入癱瘓狀態,無人願意擔責。
理論上,擔責這件事,也不符合更多主事者的期待。大部分願意參與“八股取士”,把行測和申論寫得飛起的主事者,根本原動力是為了坐進廟堂,研究官場哲學。而大災大難的應急處置,他們既陌生也不專業,慌亂之時,難免自亂陣腳。
亂動是錯,不動沒錯,不如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
而這時候,嗷嗷待哺,在水裏泡著等待救援,在水裏浸著等待吃食的百姓,等的就是主事者來擔責。這些百姓平日勤懇勞作按時納稅,讓渡了自己的權利,就是選擇相信,相信終究會有主事者“視人為人”,相信他們一定會得到某種保障。
所以希望越大的時候,失望可能就會越大;期待越多的時候,一腔憤懣就會讓自己愈發痛苦。
這麽多天,我最想聽到的一個災區故事是,無數吏生放下手中筆,向災民怒吼,“今天就算這官我不做了,也一定要讓你們吃上這口飽飯。”
涿州之大,一定有這樣的聲音。這是我替涿州百姓留下的希望。
( 注: 本文原標題為《涿州救援亂象,源自主事者不在水裏》。)
延伸閱讀:
豈是涿州百姓不願意開“邀請函”?
來源:像一道光 2023-08-05
華北大雨,涿州受災。
受台風“杜蘇芮”影響,華北遭遇強降水,截止8月2日上午,涿州仍有不少人被困。13萬災民,大量流離失所,正在經曆斷水、斷糧、斷電、斷通訊,甚至無法和親屬及時聯係上的困境。
且不討論這水從何來,該往何去。奔赴涿州的救援隊,望著大量受困水中的宅民,卻被“邀請函”三個字死死卡住。
根據相關規定,外地民間救援隊跨省救援前,需要向事發地的應急管理部門開具“邀請函”,隨後再向屬地的應急管理部門報備,得到批準後,方可出發。
聽起來為了規範異地民間救援隊,避免異地組織吃拿卡要,分省而治,在太平時刻,這點條條框框是不是有幾分道理?
但落到了這次涿州地界的災情中,事情就變了樣。
這荒誕場景到底到了什麽地步?有異地救援隊抵達涿州附近,無法進入災區,因為缺少邀請函,隻能原地待命;求變的救援隊試圖尋找求援的鎮政府索要邀請函,公章遭遇大水浸泡,含淚無法提供;有關部門提前發布消息,要求未被邀請的救援隊及時向保定市應急管理局報備,未出發的隊伍一律不再安排對接;大量居民受困,頻頻發出抖音,稱無人救援,信號中斷……
一邊是開不到救援函無法順利進入災區的民間救援隊,一邊是十萬火急涕等待救援的市民,而中間環節因通訊問題癱瘓,直接摧毀了這套管理體係,造成係統性失靈。
眾所周知,合理分配人力,定向有序分工,可能會讓救援工作更順利開展,這大抵也是設立相關規章製度的應有之義,但災情之下,洪水滔天,循規蹈矩,缺少實事求是,靈活變通,就蹈就了此次“涿州民間救援亂象”。
如果隻看到了中間卡點癱瘓,這件事還沒入木入骨。
回鄉之時,一位浸淫官場多年的老公務員品味了一番,認為這層報備,“按規矩走”,其實符合為官的“中庸之道”。
簡單來論,簽字意味著對事件的處置負責。故在大量審批流程裏,部分高階官員並不會明確在文件上直接表態,而會用“擬批示”的形式,交由下屬部門酌情考量。這一道簽字下發,揣摩上意,承擔審校工作的責任就往下壓了一層,也活活擠壓出了一層尋租空間。
落到涿州這一畝三分地上。天災致死未必是批準救援隊進場部門的責任,但異地救援隊一旦在轄內發生意外,造成了更大的人員傷亡,誰批準此事,就要為此承擔代價。象征性救援,禮節性救援,有節製地救援,或許落到一線審批人手中,就是一道可斡旋規避風險的自留地。
時至今日,這些複雜而又繁瑣的審批仍舊充斥宇內,擠滿了我們的生活。上下聯的便條到了今天,既不能電子化,也不願意接受網絡化,造成的後果,無非是跑腿的人多跑幾趟,順路還能給管理者多一些思考和推諉空間。
急事從權,可有些人不願意從權。落到水災這種要命之事裏,為官者若懷這種中庸守則去思考這層責任問題,百姓的身家性命,就不由得要往後放上一放。
想起當年司馬光砸缸的時候,但凡要找大人要一張“砸缸邀請”,或許就救不回一條人命。
這是誰都知道的老故事和老道理,隻不過審批的人,可能此刻不在缸裏,所以不急不迫。
當然,若世道總是這樣,這些人早晚也會在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