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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明月|生活】第073期 真正的死亡是沒有人再記得你:美國人的葬禮

(2023-05-08 05:40:36) 下一個

【他鄉明月|生活】第073期 真正的死亡是沒有人再記得你:美國人的葬禮

嗨, 聽到我聲音的親人和朋友,你好嗎?我是三小姐曉鸝。

 

唉,這四月的天啊,就是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上個星期還是三十度,這兩天唰地一下就降到了十五度,還連著下了兩三天的雨,真是乍暖還寒,春寒料峭。這會兒,窗外大雨傾盆,遠處隱隱有雷聲。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今兒聊一點有關生死的話題。

 

起因是這兩天我和我老公都聽到了同學過世的消息。他的同學是大學同學,我的同學是高中同學。我的高中同學是個男生,高高瘦瘦的,文筆很好,記得高一那年他參加了一個寫作大賽,得了第一名。也就是在那時候,他挑頭主辦了一個學報,叫《同齡人》。你知道國內的高中是分文理科的,那時候我和他都在文科班。他不光發動我們班的同學,還號召全年級的同學一起參與寫稿。他是總編,編輯有很多人,文科班和理科班的都有,因為那個學報有很多板塊,什麽文學、數理化、曆史、英語等等。我也是其中一個編輯,負責文學板塊。那份學報我們辦了兩三年,好像到了高考預選才停了。這期間,他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我記得學報的編輯、刻板、和油印基本都是他一個人一手操辦的。可惜,國內上大學是不看課外活動和領導能力的,否則,單憑他主辦《同齡人》的能力和才華,就可以上個頂尖的文科大學。

 

他寫得一手好字,經常負責辦黑板報。還記得有一次,他在黑板報上抄了一首詩,是徐誌摩的《沙揚娜拉》,我還記得最開頭的兩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那時候我們都是走讀,中午也回家吃飯。我家和他家住在同一個方向,所以上下學就會常常碰到。他家遠些,他就騎自行車。我家近些,我走路。有時候路上碰到了,他會偶然停下來,推著自行車跟我一起走,順便說幾句話,但大多數時候都隻是默默地擦肩而過。因為那時候,在我們那個小城還很封建落後,男生和女生是不怎麽私下來往的,尤其在校外。我記得我隻去過他家一次,好像是為了學報的事。那是個夏天的下午,很熱,太陽白花花地照著。我一個人,猶豫了很久,才鼓足了勇氣上樓去敲他家的門。現在,我已經想不起當時都說了些什麽,隻記得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笑著站在窗邊,牆上是那次比賽得第一的獎狀。

 

大學畢業後我留在蘭州讀研究生,他也為了愛情來到了蘭州。有時候,同學聚會、老鄉聚會就會碰個頭。再後來,我去了北京又來了美國。這一別就是幾十年。我完全想不起來,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又說了些什麽。不過,現在想來,這樣也好。我們把年輕的自己留給了彼此,在我心裏,他永遠是那個穿著白襯衫,高高瘦瘦,有著燦爛笑容的樣子。

 

 很久以前,陪孩子們看過一部動畫片《Coco》,中文翻譯成《尋夢環遊記》。裏麵有一句經典台詞,說:“The real death is that no one in the world remembers you.”意思是:“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記得你。”照這麽說,我的老同學,隻要有人還記得,你就沒有離開。

 

說到這兒,我想來聊聊美國人對待生死的態度。在美國,生是值得慶祝的,死也一樣。美國人大多信教,他們堅定地相信,亡者的靈魂擺脫了肉體的束縛,會上到天堂,所以不需要過度哀傷,反而要慶祝他們在人世的這一生。美國人去世後也是三天左右下葬,主要的儀式有三個部分:守靈,追思,和安葬。一般會按照關係的親密程度,邀請不同的人參加不同的儀式。在邀請函上都會注明時間和地點。他們的守靈和中國不一樣。中國人要擺宴席,招待前來吊喪的親朋好友。去吊喪的人要送花圈、挽幛、或禮錢,還要給亡人上香甚至磕頭。但美國人既不設宴也不提供吃喝,也沒有特殊儀式。參加守靈的人一般都是關係親密的親人和朋友,人們也不需要送額外的東西或禮錢。因為在他們看來,亡者已經離開塵世,不再需要任何身外之物。守靈的時間也很靈活,按個人情況,可長可短。但是都會在白天,不像我們要守夜,通宵達旦什麽的。而且,守靈的人可以獨自聽著舒緩的音樂,安安靜靜地陪著亡人;也可以默讀《聖經》,給亡人祈福,不信教的人還可以看自己帶來的書;還可以坐在棺木前,輕聲和亡人說話;也有的會找到家屬,低聲說會兒話什麽的。總之,整個場麵是安靜、肅穆的,沒有什麽撕心裂肺的痛哭流涕,就算是哭也隻會安安靜靜地流淚。

 

我沒參加過守靈,但參加過兩次追思。美國人的追思會有點像國內的追悼會,一般會在教堂裏舉行。同樣是用來回顧亡者生平的,但是,與國內完全不同的是,美國追思會的基調是哀而不傷的,甚至是歡快的。會場上會展示亡者的照片和遺物,現在還可能有視頻,家屬和來參加的親朋好友會分享亡者的生前故事,講他的生命中最精彩的篇章和感人的事跡,對自己的影響,等等。也常常會講一些他們的糗事和笑話什麽的,引得聽眾笑聲不斷。我記得我第一次去參加追思會的時候,也被這樣的故事感動,一邊流淚一邊笑。事後,我詫異地和老公說起這一點。我老公說:“老美就是這樣,活著的人對死亡的態度是很積極的,辦追思會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人們更了解亡人記住亡人。隻要有人記得他,他就還活在人們心裏。”

 

老美的葬禮一般有兩種,土葬和火葬。兩次,我都隻參加了追思,沒有去墓地。你知道老美都開車,所以去墓地的時候就會有很多輛車。一般情況下,聽說家屬會向當地警方申請,有警車專門開道和維持交通,路上的車遇到了靈車也會自動讓路。記得有一次在隻有兩條車道的高速路上,慢車道上車很多也很慢,我老公就想著超車。他越開越奇怪:為什麽別的車都一輛接一輛地跟著,咋都不超車呢?結果到了車隊的盡頭才發現慢車道的最前麵是一輛靈車,所以大家都讓著它,沒有人去超車。他當時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就沒有超那輛靈車,跟在後麵慢慢開回家。

 

在美國參加葬禮,有一件事情要特別注意,那就是著裝。一定要穿黑色,至少是深色的衣服。而且,衣服的款式要莊重, 男的一般都穿黑色西裝,哪怕是夏天,也不能隻穿襯衫。 女的不管穿裙子還是衣服,也都是黑色的。老美的親屬不穿白色的孝服的,也都穿黑色。所以,你會在電影電視裏看到,凡是在喪禮上,就都是黑壓壓一片。

 

因為老美對死亡的態度是積極的,所以他們也不太忌諱墓地。這一點很特別,和國內完全不同。在美國,常常會看到居民區有一片墓地。墓地旁邊就是人家。或者,你路過一家教堂,教堂後麵就是墓地。總的說來,老美的墓地都很幹淨整潔,一點兒都不陰森恐怖。也許,是因為老美的墓地跟我們的不一樣。老美的墓地是平的,隻有墓碑沒有墳頭吧。而且,有的墓地特別漂亮,有花有樹,像個小公園,每天都有人在那裏散步跑步什麽的。

 

我剛說了,在美國,人們對待死亡的態度是積極的。所以,每個得了重症的病人都有知情權,都會在生前就寫好遺囑,安排好身後事。大到財產,小到一本書,都會說得清清楚楚。日常生活中,人們也不忌諱討論這件事。就比如說,前兩天聽NPR電台的采訪節目,一個很有名的廚師,得了不治之症。他接受采訪的時候,記者就問他有沒有安排好喪禮期間的食物呀?那個廚師哈哈大笑,說:“那當然!” 其實,不光是到了生命的盡頭會留下遺囑,美國人常常很早就會寫好遺囑,再在不同的時間按需要修改。對了,在美國有一個非常普遍的現象就是遺體捐獻,每一個去考駕照的人,都會被問一個相同的問題,就是“你願意捐獻你的遺體嗎?”很多人都會說願意。反正我是說了願意的。想想看,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但我身體還有用的那個部分能幫到需要的人,也算是一件功德。你說呢?

 

中國人對於生死,自古就有不同的態度。道家相信“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相信生死是自然規律,要節哀順變,不必太過憂傷,這一點和老美的態度很像。所以,才會有莊子在他的妻子過世後,“鼓盆而歌”。儒家推崇孝道,古代的人,不論官職多大,父母去世都要“告丁憂”,守孝三年。但我更喜歡通過更積極的方式,為亡者在塵世留下痕跡。比如,孔子過世後,他的弟子不光“結廬守墓,服喪三年”,更是聚在一起記錄老師的言行,寫下了《論語》。可以說,如果沒有仲弓、子遊、子夏、和子貢,還有其他再傳弟子的努力,就沒有孔子和儒家的經典《論語》。那就會像其他千千萬萬的人一樣,淹沒在這曆史的長河裏。

 

老美也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我首先想到的,是西海岸著名的大學斯坦福。其實,斯坦福大學的全稱是Leland Stanford Junior University,小利蘭-斯坦福大學。它就是利蘭-斯坦福和他的妻子,為了紀念他們死於傷寒的十六歲的兒子小利蘭-斯坦福,花了五百萬美元投資修建的,所以是用他兒子的名字來命名的。利蘭-斯坦福當時對她妻子說:“以後,所有加州的小孩都是我們的孩子。”可以說,他們為這個以兒子命名的學校付出了全部,他們前前後後投資了四千萬美元,相當於現在的十億多。斯坦福的妻子後來甚至變賣了她的珠寶和首飾,來幫學校度過財政上的難關。當然,從1891年建校到現在,一百多年來,斯坦福大學不光造福於加州的孩子,更成為了世界上屈指一數的大學,培養了無數的人才。小利蘭-斯坦福也因為這所大學,一直活在人們心裏。

 

嗯,說個我身邊的故事。我旁邊一家學校中文項目的建立,也是一個家長為了紀念他的兒子。二十幾年以前,一個美國高中生去中國旅遊,很不幸地生病了,沒有能夠活著回來。他的父母特別難過,想到兒子那麽喜歡中國,就投了一筆錢,在他曾經就讀的高中設立了中文項目,用這種方式把他們的孩子留在人世間。

 

我想,很多人對於“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記得你”這個觀點,都是非常認同的。我們也許不能像孔夫子的學生,為亡者立言立傳;也不能像我剛說的這兩個例子,為亡者投資辦學。但我們一定能記得那些曾經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記得那些走出時光的人在我們心裏的樣子。這期節目的背景音樂,是一個網友演奏的《重逢》,送給我的老同學,也送給那些比我們早一步離開的親人。總有一天,我們會在另一個世界重逢。

 

好,說到這兒,今天的這期節目就結束了。期待在評論區看到你的留言,也謝謝你溫暖的陪伴和聆聽,咱們下個周末再見。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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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樹枝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freemanli01' 的評論 : 牽涉到哲學領域,生死有不同的定義。我們世俗之人,隻做世俗之事就好。:)
樹枝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hufang' 的評論 : 嗯,這是正常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記憶。:)
freemanli01 回複 悄悄話 這種觀點好像和基督教和佛教都不一樣。如果要人記住自己才算活著,那前麵的文明消亡了。或者一億年後(也就是一萬個一萬年)後人們也不記得這裏的人了。大家也無非多存在一段時間。和基督教的永生是不一樣的概念,就是以有限除以無限,已有涯隨無涯,最後就能把人累死。
真正的永生應該是不依賴別人的記憶的,是本來永生,也或者說存在於上帝那裏。所以不需要辛苦維持別人對自己的記憶。但這不是說不愛人,而是仍然可以愛人,但不是為了使用別人的記憶。
這是我對宗教、永生的理解。我覺得和莊子說的也一致,生死同時,表示本來就沒有生死,類似佛教說的“悟無生,當然也就無死”。莊子已經超越對生死的誤解。
chufang 回複 悄悄話 30年後,除了子女外,一般人沒人會記得。
樹枝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elfie' 的評論 : 嗯,忘記也是自然規律。我隻負責記得我能記得的。自己去後,管它身後怎樣 :)
樹枝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福壽裏' 的評論 : 哈哈哈,不用掛牆上也可以~~
樹枝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福壽裏' 的評論 : 這大概就是“與天同壽”的意思吧?:)
elfie 回複 悄悄話 Everyone would eventually be forgotten.
There are a lot American people today don't know about George Washington, let alone you and me.
I don't know who were my great grand parents.
Not even their names. Death erases people's everything from the earth, except for their genes. I have those people's genes in me.
福壽裏 回複 悄悄話 200年還被掛在墻上則為壽。
福壽裏 回複 悄悄話 死而不亡者壽
樹枝兒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零不是數' 的評論 : 啊,對!遺體捐獻和器官捐獻是不同的!謝謝提醒,我回頭就去改!:)
零不是數 回複 悄悄話 和駕照相關的是器官捐獻,不是遺體捐獻。真正捐獻遺體的並不多。很多醫學院上解剖課時都是幾個學生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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