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來解釋詞語。
裝身子:在社火或大戲中扮演角色。
化馬:燒紙。傳統祭祀、辦燈、喪事中的必要步驟。不是一般的燒紙,而是要點上雞血。
神住堂:顧名思義,就是神靈或先人們住的地方。其實就是用來供奉祖先的東西,是一座很精致的小木房子,四開門,裏麵放貼著先祖名諱的牌位。
鍋子:不是四川火鍋也不是炒菜的平底鍋,而是像一座小塔,中間伸出一個空空的圓桶,裏麵放火炭,四周用湯煨著各種肉、丸子、豆腐、粉條、菜等食物,有蓋。也叫暖鍋子,北方冬天最流行的吃法。老爸臨走前特別想吃,我嫂子專門買了新的送到秋林坪,吃了好幾回,最後一次還是我裝的鍋子......
在那個沒有電、沒有電視、沒有手機的年代,秋林坪的正月十五是比除夕和大年初一還要熱鬧的日子!雖沒有傳說中“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盛況,但十五日的各項雜耍、表演、和元宵夜賽燈的情景,依然熱鬧非凡。我那時雖在掌燈隊中,但夜裏提燈籠去賽燈和走印大人們卻是不許的,那是大哥的特權。因為天黑(那種黑是真的伸手不見五指),路窄(都是山路),跑不快(賽燈的大都是年輕小夥)。賽燈的燈籠和掌燈不同,是木框玻璃壁,裏麵點蠟,有人直接提著馬燈。也正因為不能去,反倒能欣賞黑漆漆的夜裏明晃晃的燈隊蜿蜒在山路上的美景。尤其在大坪上走印,大把式帶著長長的隊伍一步步踏出一個完整的八卦印,遠看就像某種神秘的力量點亮了那顆印(遠處是看不見提燈的人的),讓它慢慢浮現在漆黑的天地間,又緩緩熄滅。有一種某名驚心動魄的感覺。
那天,總是秋林坪人家裏來客人最多的日子——以走親戚為名來看燈的外莊人隨處可見,晚上幾個人擠一張炕是極尋常的。那天也是相親、說媒、私會的好時候,更是孩子們難得每天有零嘴吃的日子。印象極為深刻。
秋林坪村耍社火最熱鬧的日子是正月十五日和十六日。
正月十五日,從早晨到晚上有很多活動,這一天社火隊要去寨子梁龍王廟去給“黑爺和赤砂爺”上香。家戶早飯都吃得很早,鑼鼓傢俱在戲台前早早的就響起來。負責給廟裏湊香蠟紙的人,早早的把香籠子擺在打鑼鼓傢俱的牆頭上。各家各戶或大人,或少年拿三柱香一支蠟三張黃標紙,自動放在香籠子裏。在社火隊去廟上上香時,由負責湊香蠟紙的人提上廟裏等燈官老爺上香。
裝身子的人吃完早飯要去戲台化妝,穿戴。有的角色穿戴戲箱裏有的衣帽。大部分人穿戴都是借私人的衣服。有年輕姑娘、媳婦的,也有給老人準備後事的衣服。有新的,有舊的,有好的,有破的,五花八門。
社火隊準備就緒後,請來文、武燈官老爺,帶著鑼鼓傢俱和儀仗隊及社火隊,去本村塄上秀才家(現在的王寶德家)戴頂子。因為在清朝乾隆年間,塄上這家出過一個秀才名叫王學敏,秀才帽子上的銅頂子一直保留著。村上每年辦燈,正月十五日燈官老爺都要到這家去戴頂子。到塄上後,這家人要放炮迎接,並用煙酒糖茶招待。兩位燈官老爺跪在堂屋燒香,化馬(燒紙)。由本家長者在神住堂內取出頂子,三鞠躬,遞給文老爺戴在帽子上。老爺出門站在欄欄台子上說喜話。2012年元宵節,王寶德全家都在武都城裏,便委托我給老爺戴頂子。我記得文老爺在打鑔中說:“你不要看那頂子小,它可是咱村的傳家寶,你不要說那是點銅,讀書的傳統要繼承,激勵戶戶出大學生,家家才會出能人……”兩位老爺喜話說畢,就帶著儀仗隊、社火隊去廟裏上香。
社火隊在村東上山,當走到村北約有兩裏路的平嶺梁上,這裏視線開闊,梁邊七、八個村子的人都能看見。這時鑼鼓喧天,號聲嘹亮,炮聲震耳,彩旗飄飄,傘蓋如花,人人精神振奮。把式頭兒使勁的跳著鳳凰三點頭,整個社火隊各個角色都跟著把式頭的動作,跳著、踩著、搖著、擺著、轉著、唱著。看社火的人,有的早在山頭上望著,有的在社火隊後邊跟著,孩子們在社火隊裏跑前跑後耍著,各村的人都抬頭望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場麵非常壯觀。
寨子山頂,建有一坐四方四正的廟宇。廟內將台上塑有黑臉黑爺(雷萬春,黑池龍王候)、紅臉赤砂爺(許遠,赤砂祥淵候)兩尊高大的正襟危坐的神像。前供倆神像的宣牌,這是一年攢神時抬的。廟門兩側,倒塑著山神、土地的神像。左邊牆壁上,畫有兩位尊神領兵出征的激昂形象,上有風雨雷電四神登雲駕霧個個作法的形象。右邊牆壁上,畫著兩位尊神凱旋而歸圖,和風雨雷電收法歸營圖。到廟前炮手放炮,老爺進廟上香,化馬,叩頭。然後,在院內打小唱。再是老爺打鑔(說些神靈保佑,風調雨順的話)。然後,老爺帶著全部儀仗隊和社火隊,在村北下山。一路上鼓樂齊鳴,歌聲不斷,炮聲隆隆。
村北頭王邦君老人,每年都在家門前場裏擺好桌椅,裝好火鍋,溫好麥酒,桌上擺著水煙鍋子,旱煙沫子,接待上香下山的社火隊。高蹺隊和掌燈隊提前在場裏等著。啞巴老爺身穿長袍,頭戴涼殼帽子,手拿竹扇,麵畫醜臉。一聲炮響,幾聲號響,老爺走到場口。啞巴老爺右手搖著竹扇,上前迎接兩位老爺一作揖,再後退十來步,又上前二作揖,再後退又上前三作揖。每次作揖,兩位老爺都拱手還禮。然後,啞巴老爺陪二位燈官老爺在桌前就坐。鑼鼓傢俱隊坐在三位老爺旁邊,但傢俱一直響著。把式頭兒帶著傘、旗、儀仗。和社火隊,唱著路曲在場裏轉一圈。然後,大家都歇息,抽煙、喝酒、吃東西。
酒足飯飽,乏氣緩好。傢俱又響起,小把式翻穿皮襖,搖著竹扇,向三位老爺退後向前三鞠躬。便開始打鑔,接著同兩個旦角一起打小唱。然後,高蹺隊扮著各種故事的人物,和掌燈隊一起搖著、擺著,在場裏轉圈,唱著燈曲。隨後,把式頭帶著旗傘隊和社火隊,在場裏唱著路曲兒走印。把式頭在前麵跳著鳳凰三點頭,躥前退後,時不時的轉身腕個花子。後麵的醜角,頭戴涼殼子帽子,身穿長袍,或翻穿皮襖,手拿牛尾巴刷子或竹扇。旦角頭戴花冠,身穿彩裙,足登花鞋,手搖紙扇。在鑼鼓子點的伴奏下,邊跳邊唱。醜角牛尾巴刷子上下翻舞,或竹扇子左右搖擺。旦角側配合醜角踩著花步,搖著紙扇。隨著把式頭的指揮,男醜,女旦依次腕著花子,反複進行,有條不紊。在場裏卷個白菜心兒,再退出來,再在場裏轉個大圈,就地暫停。
三位老爺逐個打鑔(說些感謝接待人家的吉祥話)。然後,是啞巴老爺倒騎光身子驢,幾個小夥子打著驢奔跑,一路上啞巴老爺要從驢身上掉下來好幾次,惹得人們捧腹大笑。小夥子們還是不依不饒,又倒抬到驢身上繼續打著跑。
啞巴老爺走後,兩位老爺領著儀仗隊、社火隊、掌燈對、高蹺隊,一路跳著、唱著,傢俱響著往下一個接待場走去。看社火的人像潮水一樣湧向下一個接待點。
下一個接待點是王紅順老人家。再下一個接待點是王萬安老人家。接待情況,社火隊表演情況與前一個接待點大致相同。然後,社火隊向戲台走去。戲台前擺著桌子,裝著鍋子,溫著麥酒,泡著茶水,坐著外村來看戲的貴賓,有專人招待。後麵坐滿了看戲的人。社火隊走到戲台前,除仍要在台上演節目的人外,其餘全部卸妝。
兩位老爺帶著四個衙役和鑼鼓傢俱上台打鑔(讚美鬧元宵的熱鬧氣氛,表揚燈頭,歡迎來賓等)。兩位老爺退場後,接著就是打小唱,然後做過場,就是演一折高山戲。
高山戲演出時的化妝、穿戴,根據劇中人物或官、或民、或富、或貧、或男、或女而有所不同。大都很簡單,不像正規戲班那樣整齊。表演形式,生角以跳、搖為主,旦角以扭、擺為主。表演道具,生角右手拿竹扇,旦角右手拿紙折扇。出場時,生角用竹扇遮住臉,唱四句,然後多為道白。旦角出場時,用紙折扇遮住臉,唱四句,然後也是大段道白。下場時不論生角、旦角也唱幾句,腕個花子轉身下場。很苦的生角或旦角,唱著苦音板出場或下場。苦音板是:“可憐家也唉可唉憐,實唉可的唉憐唉唉唉,嗯……”邊哭邊訴的情節,往往惹得看戲的人也抽泣不已。如是武打戲,手執刀槍棍棒(均為自製的),麵對麵耍幾下,再調換位置對打,打敗者轉身跑下,勝利者亮相含笑,或大笑追下。這些真哭、真笑、真鬧的表演,總能把人帶入角色,或高興,或同情,或憤恨,或怒罵,使人感觸很深。
當過場做到一半時暫停。就開始“打加官”。就是一個演員扮做朝官,頭戴官帽,身穿莽袍,手執笏板。台旁有人口念台下某貴賓名字,“XXX的加官”,朝官連續三鞠躬。那位貴賓就向收錢人捧著的盤子裏放錢。最大方的放一個銀元,多數人放一、二十個銅板。還有些村不“打加官”,而是在戲演完後,大燈頭站在台上說:“謝謝各位貴賓來我村看戲,請多多指教。”這些貴賓一一起身,將錢放入收錢人捧著的盤子裏。這算是給村上辦燈籌集經費吧。
“打加官”的村,等“加官”打畢後,接著將停演的一半戲演完。一聲炮響,正月十五日白天的活動就結束了。
我們村正月十五日晚上有賽燈的傳統。就是家戶至少一盞燈,由兩位燈官老爺帶上鑼鼓隊、號手、炮手、掌燈隊和家戶花燈隊,沿著白天去寨子黑爺廟上香的路線,在廟山頭繞一圈。燈頭們前後照應,注意安全。所謂賽燈,我想一是和鄰村相比誰家的燈籠多;二是本村家戶相比,看誰家的花燈形狀好看,誰家的燈籠明亮,誰家的燈籠中插的蠟燭大。因為賽燈的人多為青少年,攀比心強。賽燈時,遠處看更好,有時是“一”字形,有時是“之”字形,有時是“S”形,有時是“U”形。特別是走到山梁上,炮聲、鑼鼓聲驚動各村人觀燈。花燈一個接一個,忽明忽暗,忽動忽靜,忽快忽慢,好似天上繁星閃耀,十分壯觀。
賽燈隊回到村子裏,和社火隊合在一起,在村子裏的大場裏或大塊地裏唱著路曲,由大把式頭帶領走印。最好的把式頭,可以帶著社火隊在大地裏踏出一顆八卦印。然後走到戲台前就停止了。鑼鼓隊和兩位老爺衙役登台打鑔。接下來就是開門簾、打小唱。再接下來就是做過場,就是演高山戲。十五日晚上看戲的人多。就要選本村拿手的“大過場”,就是本戲。一般都要演到晚上十一、二點鍾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