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漢、王殿清、劉老漢、張明,是秋林坪發展秦腔的基礎。王殿清致力於表演,其他三位則是教戲、排戲、教授、演奏器樂,即所謂的文武場。什麽是文武場?就是戲曲伴奏的一靜一動兩大分類:管弦類是文場,比如二胡、板胡、胡琴、鎖啦、笛等,音樂柔美悠揚,深入人心。打擊類是武場,比如各種鼓、鐃鈸、大鑔、棒子等等,聲響驚天動地,發聾振聵。任何一類戲曲,表演和文武場都是缺一不可。沒有文武場就叫清唱。
小時候,我不懂什麽是文武場,很是納悶兒:舞台上明明沒人打架,為啥天天說有文武場呢?
要撐起一場戲,角兒背後的人才是更重要的。如今秋林坪的戲台上唱的人多,文武場空缺太大,還沒聽說年輕一輩裏有誰喜歡玩樂器的,也是一個難題。
武都縣甘泉鄉張平村劉老漢,原是國民黨338師秦腔戲班的司鼓,因年老辭職還鄉。秋林坪秦腔愛好者便去甘泉鄉張平村,請劉老漢來秋林坪村教唱秦腔。
這位劉老漢從一九四三年冬開始至一九五零年冬,每年冬閑時間就騎一匹白毛驢,來秋林坪教秦腔。每次來都住在王殿清老人家,吃飯大家管。這位老人有個很大的特點:文武場麵各種樂器樣樣精通。雖識字不多,但多本戲的道白唱段都裝在他腦子裏,不但教唱,而且還排戲,更富於宣傳鼓動,組織能力很強。他的到來使秋林坪演唱秦腔的水平上了個台階。
是他指導秋林坪村買了武場麵最基本的樂器:板鼓、堂鼓、大鑼、手鑼、鐃鈸、鉸子、梆子,那時沒有牙子。文場隻有板胡和嗩呐。
他教我村張和尚老人司鼓(板鼓和堂鼓),王萬泰、王文富二人學打鐃鈸、大鑼、梆子、手鑼、鉸子。鐃鈸、大鑼、梆子是一個人操作,將大鑼吊在杆子上,鐃鈸一扇用墊子固定在凳子上,使用時另一扇用左手抓住碰撞,用右手敲鑼。這兩樣不用時,就敲梆子。手鑼、鉸子是一個人操作。他們兩人都一齊學,在唱戲時可輪換操作。板胡、嗩呐則是劉老漢一人操作。
板鼓本來是文武場麵的指揮樂器,可這時琴師劉老漢卻是總指揮。武場和演員都看他的臉色、手勢行事。
秋林坪一九四二年前雖唱高山戲,但戲箱,在清朝末年就有了,是我爺王建元添置的。他當時是村上的私塾老師,也是村上調解是非的人,威望較高。刀、槍、錘、鞭,是本村木匠用上好的梨木做的。還用梨木雕了一對十分可愛的男女孩童頭像,一直用到一九六五年。一九四二年間,一部分戲衣毀於兵匪。
為了更好地演秦腔戲。根據劉老漢建議,經村上商議將村上的三十八畝荒坡賣了七十二個銀元。一九四四年請禮縣竹子溝畫匠,來村上用土布染成不同的顏色,按正規戲衣的式樣。自製了白、黑兩件莽袍,草綠色、土黃色兩件大靠,黑、紅褶子兩件,黑、灰道袍兩件,皂班“兵”、“卒”衣兩件,帥盔、將盔、鳳冠、太監帽、紗帽數件,額子四個。雖是土布做的但當時在農村穿戴這些衣帽演戲,卻也威風、漂亮。
從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四年,每年辦燈都是高山戲和秦腔都演,以高山戲為主。一九四五年至一九四八年,以秦腔為主。一九四九年以後,就基本上不演高山戲了。但出燈倒燈、燈官老爺代頂子儀式、儀仗隊、社火隊、掌燈隊、走印、園莊、打小唱的節目,至今都保留著。不同的是正月十五、十六日上香回村的接待由私人變為集體,十五日一、三隊,十六日四隊,還增加了舞蹈隊、秧歌隊。
在劉老漢的積極鼓動下,秋林坪的秦腔戲班子,一九四五年第一次出村,在康縣中寨村演戲三天三夜。一九四六、四七年又去本鄉柏家溝臥龍寺演戲兩次,每次三天。這三次出村演戲,演職人員們都情願睡地鋪,喝包穀麵糊糊,吃酸菜麵,都想多掙點錢添置戲箱。這些演出掙下的錢,買了正規金線繡花的女莽、女靠,紅、黃男莽各一件。除女莽外,其他莽靠至今還在。
當時演出的劇目有《鍘美案》《烙碗記》《牧羊放飯》《八件衣》《李翠蓮上吊》《黃河陣》《破洪州》《出五關》《取長沙》《走雪山》《三娘教子》《轅門斬子》《黑叮本》《花亭相會》《斷橋》等十多本戲。戲本由口傳變為手抄本。
這些戲中,王殿清老人主演青衣,是把式頭。我四叔王錫邦是個全麵手,能演武旦、須生、紅生、武生、淨,我大哥王在明演文淨、須生,我二哥王在忠演小生、武小生、醜,我堂兄王在榮演須生、多為配角,我父親王定邦隻演過《黃河陣》中的申公豹,王在俊演須生,浩生祿演武淨、須生,王興邦、王文德、王在喜飾旦角中的配角。因為我們家的大人都是演戲的,我和三哥王在德從小在戲中跑龍套、扮兵卒、飾娃娃,整天跟著大人在戲台上玩。
給秋林坪演秦腔做過大貢獻的劉老漢一九五O年去逝了,我們村又沒人拉板胡。就把當時在甘泉給人看磨坊的本鄉蒼頭山人張明老漢請來拉板胡。張明拉板胡是生活逼迫學下的。他家原是蒼頭山的上戶人家。可他不願讀書,卻染上了吸大煙的壞毛病,背著父母把家中幾十畝地賣給別人頂了大煙債。父母知道後一氣之下,把他捆在白楊樹上,用刀將右手四個指頭砍骨折,後雖治療指頭保下了,卻彎在手心展不開。父母雙亡後他把家中房產全賣光,老婆也走了,再也沒人招他吸大煙了。生活沒著落,在乞討中認識了陝西拉板胡賣唱的,兩人一起乞討,便跟上那人學會了拉板胡。我們村上開始唱秦腔時,他也跟上劉老漢來拉板胡,戲唱完他便去看磨坊。
為了使我村唱戲有人拉板胡,一九五二年土改時,便將張明老漢算作秋林坪村上人,給分了一間房三畝地。但他因手殘疾,加之從小就未做過莊稼,給他分下的地叫別人種,他一年隻在演戲時準時來秋林坪拉板胡,在演員和燈頭家吃飯。戲演畢,他又去看磨坊。這應了那句“討飯三年,給個縣官都不當”的俗話。一九六四年正月,秋林坪秦腔戲班應邀還去張明老家蒼頭山村,演出三天三夜。以後,蒼頭山村也唱秦腔了。
秋林坪村在文藝演出方麵,容易接納新鮮的東西。解放後,秋林坪以在中、小學讀書的學生為主,大演新劇和唱秦腔的老戲班子抗衡。每晚先打小唱,再演新劇約半小時左右,最後演秦腔。這實際上是給演秦腔的人騰出了時間,以便化妝穿戴。所謂新劇,我以後才知道就是眉戶劇,演奏樂器以二胡為主。當時演新劇的主要演員有王體先、我、王維廷、王璋、王在朝、王玉蘭、王芳蘭、王筱琴、王雪琴等人。後來我們還演出過大型歌劇《小二黑結婚》《劉胡蘭》等。我們曾去安化鎮朱家坪,和甘泉鎮楊家廟村演出現代劇。當時較流行的說快板、說相聲也上台表演過。這樣各種藝術同台演出的形式,一直延續到一九六四年。一九六五年後,“文化革命”開始,秋林坪村的文藝活動基本上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