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天陰,零星飄著牛毛細雨。山上涼,即便沒下大雨也得穿夾衣。
我去雜物間翻舊東西。昨天無意看見拆下來棄之不用的兩扇大木窗,是四十多年前修房時原裝的大窗,小木格,中間套著一個可以打開的翻窗。兩尺乘兩尺的翻窗方方正正,用小木條隔成大小不同的形狀,排列成有序的圖案。那是當時村裏的老匠人一卯一榫拚套的,沒用一顆釘子,純手工。後來換成了大玻璃窗,木窗就被堆在雜物間落灰。
我把木窗搬出來,幾十年過去了,除了厚厚的灰塵和一串串的蜘蛛網,木窗依然牢固,偶有細小的黴點。翻窗用小活頁固定在大窗上,活頁布滿鐵繡,還能活動,很快卸了下來。用紙巾粗略清理了一下,展示給爸媽看。明明是兩扇窗戶上的翻窗,拚到一起卻是一副完整的圖案。因為那扇翻窗的圖案設計是對稱的,上下左右折疊都嚴絲合縫,與另一扇放在一起又是一個對稱的大圖案。
老爸點著翻窗,一字一頓地說:“這是老虎大張口的設計。”
我左看右看,怎麽都看不出虎口在哪裏。
老媽給我解惑:“翻窗打起來就像老虎張大了口。”
啊,對了!老式的窗戶都是往上打起的。有的整扇窗往上打,有的在大窗中間鑲一個翻窗,隻把翻窗打起,然後用一根細木棍撐在下沿上,就像一隻老虎張大了口。《琅琊榜》裏琅琊閣的大窗就是這種設計,這也是為什麽《金瓶梅》裏潘金蓮開窗時,會把細棍掉下去砸中了西門慶。
我越看越喜歡。我喜歡家裏老式的家具,也喜歡這種老式的窗戶。可惜整個木窗有兩米寬,無論如何是帶不走的,不過這兩扇小翻窗倒是可以托運回去。爸媽自然答應給我,隻是不理解為什麽我要帶這麽兩扇笨重的東西回去。
我笑了笑:“這恐怕是家裏我唯一能帶走的老東西了。”
其實,不過是一個念想。
昨晚跟老媽聊天,問她若回顧前八十年的生活,可曾有遺憾?
老媽細數了工作和家庭的種種,歎了口氣,哽咽著說最大的兩個遺憾之一,就是把我嫁得太遠了!
這又何嚐不是我的遺憾?!
當初人年輕,不懂“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隻想著來日方長。等明白來日並沒有那麽長,父母並不能一直在家等候之時,卻已身不由己……
午飯後,哥哥給我看他錄的抖音視頻,全是生活小記錄:剛會站立頭次回家過年的小孫女,年初一兄弟們來給父母磕頭拜年,初六一夥人去接出嫁的姐姐回門,十五燈節的錦鯉橋,初春的梅花、迎春花、桃花、杏花、櫻花、玉蘭花,廊橋夜色,老家春耕,舊房翻新,牡丹盛開,老媽過壽等等等等。
我看著看著鼻子就酸了。在外這麽多年獨自打拚,早已練成了銅牆鐵壁,卻在那一瞬間感到了從沒有過的孤單。原本,我也能過親朋好友在身邊的日子,也有機會讓生活熱熱鬧鬧,也可能出現在他的視頻裏。可如今卻成了一個看客,隻能隔著屏幕注視著他們鮮活的世界。就連回一趟家也是千難萬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