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
你們還記得老家的木窗是什麽樣子嗎?不是現在的大玻璃窗,是老房子裏那種方格木窗?活動的,可以推開的?你們一定記得的!
人的記憶真奇怪,過去了四十來年,那座老屋也幾十年沒進去過了。可兒時對老屋的印象清清楚楚,曆曆在目。印象最深的是那扇木窗,那扇我奶奶臥房的木窗:農村最常見的樣子,一小格一小格,橫九豎九,總共八十一塊。窗上糊著白紙,因為白紙比較透光,亮。
廚房在正房左側,那間臥室在正房和廚房之間。從廚房出出進進,必定要路過那個窗口。農村臥房裏的火坑,一定是築在窗下的,為了方便從外邊煨炕。冬天,屋外天寒地凍,炕上卻熱得燙腳。奶奶去廚房忙活的時候,常常把年幼的我放在炕上。為了讓我不害怕,她在廚房時不時大聲給我說話,偶然拿一小塊饃、半個土豆什麽的,從窗口遞進來,安慰我。
我呢,自然不會安安穩穩坐在炕頭乖乖等,又怕黑——那時候沒電燈,冬天日頭短,天黑得早。就是白天,屋裏光線也暗。窗對麵牆角有一架木梯可以上正樓,樓梯口黑乎乎、風颼颼,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藏在樓上,隨時會從那裏伸出一隻利爪。相比較之下,木梯下奶奶黑漆漆的活壽,反倒不那麽嚇人。因為我知道裏麵裝的是糧食。我那麽小小一個人,不敢朝裏,就常常踮著腳站在炕上,爬在窗口朝外看——天氣好的時候,奶奶會把窗戶打起來。天冷了就不許。我常常把窗紙戳個洞,兩隻眼睛輪流貼在那個小洞上向外張望。
窗戶正對著上左廂房二樓的樓梯。那架樓梯也是木頭做的,很矮,隻有三四階。可對那時的我而言卻很高,總得手腳並用才能爬上爬下。左廂房二樓的樓簷上有一個雞架幾個雞窩,家裏的幾隻雞總在天黑之前,就擠擠挨挨地窩在那裏。有時候搶位子打架,我總擔心它們會掉下去。越過房簷,就看到院牆。牆外有一棵蘋果樹、椒樹、核桃樹、酸梨兒樹、山桃樹,和兩棵鑽天楊。再往前,就隻能看到遠遠的天邊兒上的一小片山頂,和山頂上變化萬千的晚霞。
記得有一年大姐過生日,白天忙忘了,睡下了才想起,奶奶又爬起來煮了雞蛋,從窗口遞進來,我們一人一個。剛出鍋的雞蛋溫熱光滑帶點水濕的感覺,至今清晰。還有一次,你們有朋友從城裏來,帶了西紅柿當禮物——咱們山上哪裏會出產那種壩裏才長的水果呢?當時可是稀罕物!你們打發我社德哥送來。他的聲音很歡喜:“給你們的洋柿子,快吃吧。”說罷從窗口遞進來。“洋柿子”是什麽我不知道,可是我愛吃柿子,又甜又脆。我以為那會是一種更好吃的柿子。屋裏沒點燈,我摸索著抓到手裏,張開小嘴狠狠咬了一大口,然後就吐了:太酸了!汁水又多,一口下去流了滿手!從那以後,再也不喜歡吃西紅柿,直到現在也興致缺缺。
今天說起這些,是因為和老三去逛舊物拍賣,無意看到幾扇中國舊木窗,有菱形花紋的,有不對稱的格式的,還有雕花的。刹那間,我的思緒飛回兒時,回到奶奶臥房的那扇窗戶上。呆立半晌,就想買一扇回來。老三好說歹說才打消了我的念頭:實在是家裏沒有合適的地方放。可我的心,一直在那幾扇木窗上打轉,甚至忘了拍照。回家上網找了半天也沒發現一樣的,卻看到了咱老家那樣的最普通的木窗,上麵還帶著沒撕幹淨的紙屑呢。
老屋我奶奶臥房裏的那扇木窗,早就不在了吧?這麽多年了,朽了吧?還好,它依舊珍藏在我記憶裏。
你們保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