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七十年代,我上初中。一日, 同年級的鄰居男生哼唱著一首我從未聽過的歌在我家門口走過,非常好聽的曲調一下子吸引了我敏感的耳朵。男孩時常哼著這首歌,斷斷續續我聽出了幾句歌詞, “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隻能回味,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隨….”。這首歌餘音繞心,一抹淡淡的哀傷和朦朧的暖意揮之不去。那時我們每天讀的是堅硬的紅寶書,唱的是鏗鏘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但“往事隻能回味”的少年愁和“竹馬青梅”、“兩小無猜”的青春萌動,伴著舒緩的旋律在夏日的暖風中,毫無防備地飄進了記憶深處。
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這是什麽歌,男生很神秘地告訴我,這是有人從敵台偷聽來的歌。“敵台”在當時主要是指台灣的電台,偷聽敵台可是犯罪。我心裏一陣緊張,可轉念一想原來敵台並不可怕。我竟對敵台產生了好感,連帶覺得這個整天遊手好閑不愛讀書的男孩也可愛起來。我問他能否把歌詞給我看一下,他說他也沒有,他可以去問,但作為交換,他要我幫他寫一篇暑假作文。我答應了,為了這歌詞,我犯了人生中第一“錯”。可後來他收了作文卻沒給我歌詞。我也不敢再問,畢竟間接聽“敵台”播放的歌也是危險的事。但這首歌在我心裏就這麽歡喜地住下了,我常會無聲唱起它,卻不敢告訴任何人。在文革中長大的孩子,沒有美好音樂的啟蒙,但是對音樂的感受卻似乎是天生的,如同第一次聽到舒伯特的“菩提樹”,聽到貝多芬的“命運”、聽到柴可夫斯基的“悲滄”,都會在瞬間被感動。
過了十幾年,我到美國,和很多人一樣開始餐館打工生涯。老板是個來自台灣的外省人,有點文化有點祖國情結,在美國的第一個感恩節,他請員工到一大餐館吃飯,我坐了他的車去,車上放的歌一下擊中了我,“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隻能回味”,熟悉的旋律讓我熱淚盈眶。老板說歌手叫尤雅,他非常喜歡。他把磁帶借給我帶回家翻錄,那盒卡帶後來在我家用一千兩百美元買來的二手車上一直放,直到沙啞壞掉。
多年以後,在一次回國和同學的聚會中,遇到已是大腹便便的鄰居老同學,他中學畢業參了軍,複員後進入司法係統,成了領導。我說起那首歌,他似乎完全不記得了,以前的吊兒郎當徹底地被一本正經取代,我有些恍惚,但還是很感謝他。
時間到了2019年,一日看到一則演出廣告,舞台劇《往事隻能回味》將在紐約演出,由歌唱家田浩江及製作人王偉忠主演,而故事情節就有關於兩個人兒時和兄長偷聽對岸發送的短波電台節目和音樂的故事,好親切,心裏一陣激動,趕緊訂了票,不曾想幾周之後接到退票通知,演出因為人員簽證問題而取消。
如今,聽好聽的歌、感人的音樂變得如此便捷,有時甚至有聽不過來的感覺,但想起那首歌,卻依然充滿感動。時光一逝永不回,但有美好的音樂和往事可以回味,還是一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