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視
(2025-12-19 14: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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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們一起走出教學樓。陳牧的話不多,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內容——天氣、課程、校園環境。
江山一邊聽,一邊在心裏慢慢建立對方的輪廓。語言節奏穩定;刻意避免私人話題;對校園結構異常熟悉。不像單純的學生。
“你昨天幫的那個女生,我認識。”
陳牧忽然說。江山的腳步沒有停。
“她現在怎麽樣?”
“沒事,嚇著了。”
陳牧歎了口氣,“你出手得很及時。”
“換了別人,也會這麽做。”
江山說。陳牧側頭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未必。” 他們在路口分開。陳牧揮了揮手:“改天喝咖啡?”
“看情況。”
江山回答。
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江山站在原地,沒有立刻動。這個人,出現得太“合理”了。
真正的變化,發生在下午。他收到了學校行政辦公室的郵件。
內容簡短——
請他第二天上午前往國際學生事務處,進行一次例行信息更新。沒有理由。沒有備注。
但江山一眼就知道,這不是“例行”。他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這是一種熟悉的節奏。
先是觀察,然後是接觸,接下來,是確認身份邊界。對方在試探:
你是無意的變量,
還是可控的變量。
傍晚,他去了那家常去的小超市。結賬時,收銀員多看了他兩眼。不是打量。而是確認。他拎著袋子走出超市,夕陽正沉。
玻璃反射中,他看到街對麵停著一輛白色轎車。
車窗貼膜很深。他走了十幾步,那輛車也緩緩啟動,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沒有尾隨的緊迫感。像是在告訴他我們在。
江山沒有回頭。他隻是繼續往前走,步伐不快不慢。內心卻異常平靜。因為他很清楚一件事:
從昨天出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重新站回了那個位置。不是警官。不是偵察員。而是一個被重新標注的人。
夜深。他坐在桌前,翻出那本早已泛黃的筆記本。第一頁,是他多年前寫下的一句話:
“真正危險的,不是敵人知道你是誰
而是你不知道他們已經知道了多少。”
江山合上本子,長長吐出一口氣。他知道,退路已經被悄然收緊。而前方正在亮燈。
國際學生事務處在行政樓二層。
樓道很亮,白得近乎冷漠,消毒水的味道壓得人心裏發緊。江山提前五分鍾到達,沒有坐下,而是站在走廊靠窗的位置。
他需要一個可觀察、可撤離的點位。辦公室的門準點打開。
“江山,請進。”
叫他名字的是一名中年女性,亞裔,英語口音標準。桌上文件整齊,電腦屏幕停在登錄界麵。
“例行更新,不會耽誤太久。”
她微笑著說。江山點頭,在椅子上坐下,背脊挺直,卻不刻意。
“你來澳洲快兩個月了吧?”
“七周。” 他回答得很快。
“適應得怎麽樣?”
“還可以。”
“之前在國內,是做什麽的?”
來了。江山心裏輕輕一動。
“本科剛畢業,準備繼續讀書。”
他說。
對方點點頭,在鍵盤上敲了幾下。
“你的學習經曆,很完整。”
她抬頭看他,“但工作欄是空的。”
“沒正式工作過。”
這同樣是實話。她沒有再追問,反而換了個方向。
“你昨天是不是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如果你指的是樹林那件事。”
江山看著她,“是的。”
“我們隻是關心你的安全。”
她的語氣依舊溫和,“畢竟,你是國際學生。”
江山沒有接話。有些話,說出來,就等於承認對方有資格問。
對方沉默了幾秒,合上文件夾。
“江山,” 她忽然用普通話叫他的名字,“你知道嗎?你在係統裏,被標記過一次。”
江山的呼吸,在這一瞬間,幾乎停住。但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標記?”
他反問,“因為什麽?” “不是壞事。”
她笑了笑,“隻是一個提示。”
“提示什麽?”
“提示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學生。”
空氣安靜下來。這是一個刻意製造的停頓。江山在心裏快速判斷:
對方並不知道他的真實過往。但他們懷疑。懷疑的來源,很可能就是那一次出手。
“如果我不是普通學生,那我應該是什麽?”
他反問。對方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刻回答。
“你在樹林裏的動作,很專業。”
她說,“不像是隨便學過一點防身術。”
江山輕輕呼出一口氣。
“我父親當過兵。”
他說,“從小教過我一些。”
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答案。
對方沒有否定,也沒有確認。
“那你有沒有想過,”
她緩緩說道,“如果當時事情升級,你會怎麽做?”
“報警。”
江山回答得毫不猶豫。
“不是先處理?”
“處理不了的,才報警。”
他說,“這是常識。”
對方笑了。那不是滿意的笑。而是確認某種判斷後的笑。
“好。”
她重新打開文件,“今天就到這裏。”
“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
江山站起身,禮貌地點頭,轉身離開。在他拉開門的一瞬間,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江山。”
他停住,卻沒有回頭。
“你現在很安全。”
她說,“但安全,是有條件的。”
江山沒有回應。他關上門,走進明亮的走廊。步伐穩定。心卻一點點下沉。
下午,他接到了陳牧的短信。有空嗎?咖啡。江山盯著屏幕看了幾秒。然後回了一個字: 有。
他知道,這不是社交。這是第二次確認。而這一次,對方不會再繞彎子。
咖啡館在校外,靠近一條安靜的街。陳牧已經坐在角落的位置,桌上兩杯咖啡。
“我猜你會來。”
他說。
“你們動作很快。”
江山坐下。陳牧挑了挑眉:“你果然懂。”
“你不是學生。”
江山看著他,“至少,不隻是。”
陳牧笑了笑,沒有否認。
“我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
他說,“你現在,站在哪一邊?”
“哪一邊?”
“是想安安穩穩讀書,過普通生活。”
他停頓了一下,“還是——總忍不住插手不該你管的事?”
江山端起咖啡,沒有喝。
“如果我選前者?”
“那我們什麽都不會再找你。”
陳牧說,“你會慢慢被遺忘。”
“如果後者?”
陳牧看著他,目光第一次變得認真。
“那你就得承認,”
他說,“你已經不隻是一個學生了。”
江山沉默了很久。久到咖啡表麵結了一層薄薄的涼意。
“我已經不是警官。”
他終於開口。
“我們知道。”
陳牧說。
“我也不想再回到過去。”
江山的聲音很低。
“可你昨天還是出手了。”
陳牧輕聲提醒。
江山抬起頭。目光清澈,卻鋒利。
“有些事,”
他說,“不是身份決定的。”
陳牧看著他,緩緩點頭。
“明白了。”
他站起身,丟下一句話:
“那我們,下次再談。”
江山坐在原地,沒有動。他知道,這個“下次”,意味著真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