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動介入
(2025-12-19 14:4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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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被動介入。事情真正找上江山,是在第三天的傍晚。那天他沒有課。
天空陰沉,雲層壓得很低,像是隨時會落雨。校園裏的腳步聲比往常急促,學生們大多低著頭趕路,空氣裏有一種說不清的悶。
江山剛從圖書館出來,準備回公寓。他走的是一條相對偏僻的小路,穿過一片樹林,連接教學區和學生宿舍。平時人不算多,但也絕不荒涼。
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在聽到那聲異樣時,立刻停下腳步。不是尖叫。而是一種被強行壓住的、短促的驚呼。
從左前方傳來。距離不遠,大約三十米。江山沒有立刻衝過去。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規則之一先判斷,再行動。
他迅速掃了一眼周圍。視野內沒有明顯的圍觀人群,樹木遮擋了部分光線,地麵有些濕滑。風向由後向前,聲音傳播清晰。
那聲動靜,不像是玩鬧。他加快腳步,卻依舊保持著正常的行走速度。樹林邊緣,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被堵在長椅旁。
她的背包掉在地上,拉鏈被扯開,書本散了一地。一個男人站在她麵前,背對著江山,看不清臉。
男人的手,正抓著女生的手腕。力道不輕。女生的臉色發白,嘴唇緊抿,顯然是在強忍恐懼,不敢大聲喊。
這一幕,讓江山的呼吸微微一滯。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時機、地點、方式,全都不該發生。
他停在了距離他們七八碼的地方。這個距離,足夠他在對方轉身之前,看清所有關鍵細節。
男人的站姿偏向女生的右側,身體略微前傾,重心不穩;鞋底磨損嚴重,說明長期步行或奔波;衣服幹淨,卻不合身,像是臨時湊的。
不是慣犯。更像是在執行某種“任務”。女生的呼吸急促,卻刻意壓低聲音——她在等機會。
江山的腦中,迅速排除了幾種可能。搶劫?不完全像。
情感糾紛?肢體語言不對。
隨機騷擾?目標選擇過於“幹淨”。
他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就在這時,男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微微側頭。江山沒有再等。
“Hey.”
他的聲音不高,卻很清晰。男人猛地回頭。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江山捕捉到了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
不是被撞破的惱怒。而是計劃被打斷的不適應。
“Is there a problem?”
江山繼續向前走,步伐穩定,沒有任何威脅性的動作。
他的手自然垂在身側,看起來像一個隻是路過、準備多管閑事的學生。男人鬆了一下手,又很快重新抓緊。
“None of your business.”
語氣生硬,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江山的目光,沒有看男人。而是看向女生。這是一個極細微、卻極其關鍵的動作。
他在向對方傳遞一個信息你不是孤立的。女生的瞳孔微微放大。
就在這時,男人猛地用力,把她往自己這邊一拽。動作很突然。
這一瞬間,江山的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
他上前一步,右手精準地扣住男人的手腕內側,拇指壓在關節空隙上,順勢一擰。不是製服動作。而是打斷動作。
力道控製得極好,隻夠讓對方鬆手,卻不足以造成明顯外傷。男人吃痛,下意識鬆開。女生立刻後退兩步,跌坐在地上。
“Run.”
江山低聲對她說了一句。女生幾乎沒有猶豫,抓起背包就往人多的方向跑去。樹林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男人的臉色變了。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被逼到牆角的冷硬。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他壓低聲音,用的是流利的英語。
“我隻是看到有人需要幫忙。”
江山的語氣同樣平靜。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江山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這個味道,讓他心裏猛地一沉。
男人忽然笑了一下。 “你不該在這裏。” 他說。這句話,說得極輕。卻像是刻意說給江山聽的。下一秒,男人猛地後退一步,轉身就跑。
動作利落,沒有任何猶豫。江山站在原地,沒有追。他知道,追不上。也知道,追了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樹林重新安靜下來。
風吹動樹葉,發出細碎的聲響,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可江山站在那裏,胸口卻一陣陣發緊。
不到五分鍾,校園保安和警察就到了。效率快得不正常。女生已經被送去校醫室,幾名學生圍在一旁議論紛紛。
江山被單獨叫到一邊。一名警官簡單詢問經過,語氣客氣,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 “你是第一個接觸對方的人?”
“是。”
“有沒有發生肢體衝突?”
“我隻是把他推開。” 這是實話。卻不是完整的實話。警官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事情很快被定性為“可疑人員騷擾未遂”。太快了。
快得像是有人不想深究。江山站在人群邊緣,看著警戒線被撤掉,看著現場恢複原狀。一種強烈的不安,在他心底成形。
夜裏,他接到了那個電話。
“你不該介入。”
對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緊繃。
“我知道。” 江山坐在床邊,聲音低啞。
“那為什麽還出手?”
江山沉默了一會兒。
“因為那一刻,我已經不是在判斷。”
他說,“是在現場。”
電話那頭很久沒有說話。最後,那人低聲說了一句:
“你已經被看見了。”
這句話,讓江山的背脊微微一涼。
“我知道。”
他說。掛斷電話後,他坐在黑暗裏,許久未動。他很清楚,從這一刻起,事情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他不再隻是一個被動聽回聲的人。而是一個,已經進入對方視野的變量。
那一夜,江山幾乎沒怎麽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久違的、讓神經持續繃緊的清醒感。
窗外的風一陣一陣,宿舍樓裏偶爾傳來水管的聲響。他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目光盯著天花板那條幾乎看不見的裂紋。
他在複盤。不是複盤“救人”的過程那一步,已經發生,無法回退。他複盤的是自己被看見的方式。
對方注意到他的時間點、角度、反應速度、用力方式、是否追擊……每一個細節,都可能成為重新評估他的依據。
這是他過去十年養成的習慣。一旦介入,就必須假設:對方不是一個人。
第二天上午,他照常去上課。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光。這是他無意識形成的選擇。
講台上的教授語速不快,內容是基礎法律概論。江山聽得認真,卻並不全在筆記上。
他的注意力,分散在教室的每一個“異常”裏。第三排靠門的學生,進來晚了兩分鍾;後排有人頻繁看表;走廊裏有腳步停留過久。
沒有明顯問題。卻正因為“沒有問題”,才更像問題。下課鈴響起時,他合上書,沒有立刻起身。
人群散去一半後,他才站起來。就在他背起書包的那一刻,有人從身後輕聲叫住他。
“江山?”
他回頭。是一個陌生的亞洲麵孔,二十七八歲,穿著普通,笑容溫和。
“我們見過嗎?” 江山問。
“沒有。”對方搖頭,“但我見過你。”
這句話,說得自然,卻讓江山心裏輕輕一震。 “昨天樹林那邊。”
那人補充道,“我剛好路過。”
又一個“剛好”。江山點點頭,沒有接話。
“你反應很快。” 對方像是在聊天,“學過防身術?”
“小時候練過一點。”
江山回答得很隨意。那人笑了笑,沒有繼續追問。
“我叫陳牧。” 他說,“讀研,在這裏待了三年了。” 他伸出手。江山遲疑了一瞬,還是握了上去。手掌幹燥,力度適中。這是一個刻意“正常”的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