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亦是同路人
文/靜語
(小小說《曾經亦是同路人》發表於《世界日報》副刊 2022年2月11日。 https://www.worldjournal.com/wj/story/121250/6050660?from=wj_catelistnews)
“你現在就必須起床,馬上!”
一聲低沉的怒吼從虛掩的房門內傳了出來。溫迪握著藥瓶,腳步在急促間猛然停頓在那裏。這聲音雖然是壓低了的,但依舊還能讓人感受到那從胸腔嗡嗡作響裏強壓下來的忍耐,有種不可言狀的震懾力。
溫迪在門口定了定神,慢慢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隻見傑姆斯起身坐在床邊,長滿老年斑的雙手正係著襯衫上的鈕扣。他默不作聲,委屈地噘著嘴,臉上的皺紋擠做一團。亞當呢,伸著他瘦長的腿,就坐在離床不遠處的輪椅上。他灰白的眉頭緊鎖著,眼睛盯著傑姆斯,胸脯在上下起伏間似乎怒氣未消。屋子裏的這兩個老男人就這麽僵持著。
溫迪把裝滿藥片的小塑料杯放在餐桌上,隨手又打開餐盤上的蓋子。她盡量將聲音放輕柔,“早餐已經在這裏了,別忘了吃藥”。
回過頭來,溫迪看到亞當正偷偷地向她眨了眨眼睛,眼角的魚尾紋卻有著微微的笑意。
“ 傑姆斯這些天的情況好多了,可以走路了,你們有空了可以到走廊裏轉一轉。” 溫迪說。她路過亞當的輪椅時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又關上房門走了出去。
溫迪相信亞當會了解她那按在他肩膀上的囑托:“嚇唬嚇唬就得了,別太過火了!” 那看似不經意的一拍中,溫迪在手掌上放了些許的力度。
傑姆斯是因為心髒衰竭住院的。平日裏他十分的敏感,喜歡把窗簾都拉下來,門也總關著。任何太強的光線、太吵的噪音都會讓他感到不舒服。
傑姆斯有時候很任性,但對亞當的話卻是言聽計從,甚至還有些依賴,所以護士們有什麽難處也就會直接向亞當告狀。
每天清晨,傑姆斯都要懶一下床。亞當不來他就不起床、不吃飯也不吃藥,這讓護士們叫苦連天。好在亞當基本上每天都來看他。“看來今天亞當是聽夠了護士們的訴苦後,才決定給傑姆斯來個下馬威的。真是一物降一物。” 溫迪想到剛才亞當向她偷偷眨動的灰藍色眼睛,不禁也笑了起來。
傑姆斯、亞當還有那位不知名的中年男子是醫院科室內幾個護士悄悄議論的對象。
“亞當是傑姆斯的同伴。” 一個護士在說“同伴” 時加重了語氣,並用雙手的食指和中指交叉著打了個引號。
“那推著亞當輪椅,天天幫著他來看傑姆斯的男人是誰?”另一個護士好奇地問。
“說是他們的朋友。” 第一個護士撇了撇嘴,挑著眉毛回答。
“朋友?哦,哦......”
在這樣的交談間,溫迪可以感覺到大家那種麵麵相覷裏沉默不語的微妙。
溫迪對這樣的閑言碎語一般都是不屑一顧。在她看來,沒有什麽可奇怪的。
是的,亞當和傑姆斯是同性伴侶,但那又怎麽樣呢?傑姆斯已經是七十幾歲的老人了,亞當還能一如既往地關心他、每天這樣風雨無阻地來看望他,這不就是真愛嗎?難得的真情,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溫迪還記得有一次傑姆斯向她提起亞當。“ 亞當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建築設計師,還是模特。我那時候是會計師。在我們兩個相愛的六十年代,社會上還不能接受這樣的關係。我的父親是一家大公司的老總,為了不讓他傷心,我和亞當都頂著壓力、對外說我們隻是普通的朋友關係。我們這一路走來在一起很不容易,但彼此從來沒有分開過。”
傑姆斯說,亞當有關節炎的毛病,三年前就用上了輪椅。亞當的朋友感動於他們之間的情誼,才自告奮勇地每天推亞當來醫院探訪他的......
“傑姆斯把藥都吃完了,飯也吃了。他還走了走,腿部有力量多了。” 快下班的時候,亞當自己搖著輪椅來到護士站,邊麵帶得意地匯報著,邊又向溫迪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還是你有辦法!” 溫迪微笑著對亞當說。
又一天的工作要結束了,溫迪看著亞當,若有所思......
溫迪總是很忙碌,下班後她要去超市一趟,家裏需要買些菜。然後,她還要接兒子放學、送女兒去課外班。
移民後的日子依舊匆匆忙忙,前夫有了外遇和她離婚後,形如陌路,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聯係了......
“曾經亦是同路人啊……” 溫迪看著亞當的背影感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