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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日報》副刊:安妮的溫柔

(2019-05-30 05:20:08) 下一個

安妮的溫柔

 

/靜語

 

        當我再次進入安妮的房間時,冬日的陽光正淡淡地灑在空無一人的病床上。我俯下身子撫摸著鋪得整整齊齊的床單,仿佛仍舊希望著能再次感受到她指間傳遞的善意與溫柔。

        安妮是一位和我相處僅兩周的九十二歲的病人。同事告訴我她是前一天晚上去世的,走的時候很安詳,就像是她還在往常的睡夢中一樣。

        記得我第一次遇見安妮的那天早晨,她正蜷縮著瘦小的身體,像一片虛弱的葉子,靜靜地閉目躺在病床上,放在身邊桌子上的早餐一動未動。

       “安妮,可以吃早飯了。當我喚醒她測量完血壓後說。

        “哦,放在那裏吧。她慢慢地睜開雙眼對我勉強地笑了笑。那雙清澈的眼睛在小巧的五官、白皙的膚色映襯下顯得十分的柔和。

        聽同事說她心髒衰竭搶救過來後食欲就很不好,基本上也吃不進什麽東西了。等我拿著藥再次來到她的房間,她仍舊閉著眼睛躺在那裏,早餐原封未動。

        “安妮,吃點早飯好嗎?也到該吃藥的時間了。我微微晃著她的手臂勸說道。

        “哦,我真的不想吃。我能不吃藥嗎?她對我眨著眼睛,輕輕噘起了小嘴。那俏皮的樣子為她蒼白的臉上增添了少許的生機。

        看著她撒嬌的表情,我笑了。隨手打開早餐托盤的蓋子,我故作驚喜地說,哇,有瑪芬(一種小鬆餅)呢!還有酸奶!草莓味的。我舉著酸奶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看著我也笑了。我挖了一小勺酸奶對她說,你嚐嚐?聞起來味道真不錯!她雖然嗔怪地看了我一眼,卻抬起頭來順從地吃了下去。

        “我渾身都不舒服,真的不想吃。我也不想吃藥。她又緩緩地躺了下來。

        “那至少就吃一種藥,是治療你心衰的,非常重要。我保證,就一種。我也學著她的樣子噘著嘴,眼巴巴地看著她。

        當吃完我給她的兩顆藥,她抬起眼故作責怪的樣子搖了搖頭對我笑著說,你耍滑頭,是兩顆。

        我握著她的手,語氣緩慢地勸慰道,我沒撒謊,那兩顆確實隻是一種藥。你還是吃點東西吧,不然怎麽會有力氣呢?

         當我準備抽開手起身想要離開的時候,她突然緊握住我的手。你能留下來陪陪我嗎?她閉上眼睛輕聲地對我說。那指間的溫柔裏傳達出的脆弱,如枝頭最後一片枯葉般孤獨而又不安,讓我不忍離去。雖然早上是醫院最繁忙的時候,我還是留下來陪了她一會兒。你真好,謝謝你!安妮握著我的手輕聲地說,語氣中充滿了歉意,仿佛她不應該占用我過多的時間。我真想多陪陪你,可是我早上實在是太忙了。我對她抱歉地說。

         隨著安妮病情的加重,她的女兒傑尼佛帶著她的小狗來到了醫院,並且開始日夜陪護著她。那隻黑色的泰迪狗總是安靜地伏在安妮的腳邊,當我撫摸它時,它就抬起頭來用那雙無聲的大眼睛祈求地望著我,仿佛在問,你能救救安妮嗎?然後它轉過頭來在我的手腕上輕輕地舔著,乖巧地搖著尾巴向我示好,而我總是設法去躲避對視它那雙充滿詢問的眼睛。

        傑尼佛告訴我小狗在手掌大小的時候就被安妮抱回了家,一直和安妮朝夕相處,現在已經11歲了。自從安妮入院後,小狗在家就開始鬱悶地呆在角落裏,並且也開始拒絕進食了。在醫院,我們從沒聽見小狗叫過,它從不打擾虛弱的安妮,總是安靜地趴在她的腳邊一動不動,不注意的話還誤以為隻是一條黑色的毛茸茸的小毯子。

        安妮有一個多星期都不能吃東西了。當我有一次到病床前看望她時,她痛苦地用雙手捂著臉,用細細的聲音懇求道,我真的很難過,還是讓我走吧。

        傑尼佛和醫生商量後簽署了放棄搶救的文件,決定尊重安妮的意願,讓她安靜地離開。

        在我周末調休之前,在安妮房間外的走廊上碰到了傑尼佛。她說安妮基本上都在昏睡,已經不再進食了,隻能喝一點點營養補充劑,身體極度的虛弱。你是她最喜歡的護士,她應該會很高興你去看看她。傑尼佛疲憊而難過地抱了抱我說。

         安妮還像往常一樣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臉龐更加的蒼白和消瘦。她呼吸均勻,看起來沒有什麽痛苦,很安詳的樣子。

         “安妮,你好嗎?覺得怎麽樣?今天天氣不錯,有陽光。我希望你能夠好起來。我握著她的手,語無倫次地安慰著。

         她很虛弱,沒有睜開眼睛,但她平攤在我掌心裏的手輕輕地握了握。那一握如此的柔弱,猶如隻是在氣若遊絲的微風中傳來的回應。我知道她想說的是,謝謝你來看我。那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安妮。

         安妮隻是我眾多病人中的一位很普通的老人。象我們身邊大多數人一樣,一生做著平平凡凡的工作,安靜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我不知道她的一生有過怎樣的故事,但她在人生最後的日子裏,雖然自己如此的虛弱無助,在疾病的痛苦中掙紮著,卻處處為別人著想,盡量地給予他人以善意的理解和配合。看慣了一些病人在疾病裏的任性和怪誕,她在默默忍受中表現出的體貼與寬厚讓我感動。她輕輕的微笑,撒嬌時努起的嘴唇,和嗔怪時溫柔的眼神,象和風裏小小花朵般溫暖,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裏。

        站在安妮空蕩蕩的房間裏,我仍舊沉浸在和她相處的溫柔氣息裏,她在握手間傳遞的善意也仿佛依然存留在那裏。

        不知道安妮的小狗此時怎麽樣了,也許它現在正在傑尼佛的懷抱中,和我一樣也抬著頭,望著窗外陽光裏的藍色天空在問候,安妮,你在那邊還好嗎?

 

(此文發表於《世界日報》2019年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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