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一個家庭的命運是與國家的命運是息息相關的。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那是個瘋狂的年代,一場空前絕後的“文化大革命”運動,席卷全中國。全國上下一片動蕩和混亂。我們家與很多的家庭一樣,也未免於難,在劫難逃。
我爺爺在解放前窮得沒有上過一天學。但他通過好多年玩命的打拚而“勤勞致富”了。他老人家懷揣著“真金白銀,”回鄉下買了幾十畝別人賤賣的田地作“不動產”。誰知,我爺爺就是這次“投資理財”,讓他和家人換來了幾十年的厄運。
鄉下田地裏的莊稼豐收了,還沒有等到去收租,全國解放了。所有的田地被沒收,還被戴上一頂“地主”的帽子,讓他終身都甩不掉。大家都知道他這個“地主”當得有點冤,家裏人也調侃他老人家是無事買個“地主”當當。爺爺本身也是個古道熱腸的好心人,所以解放後的曆次政治運動也沒有太為難他。家裏堂屋的正牆上掛滿了,爺爺得到的“勞動積極分子”“優秀職工”等獎狀,就曉得爺爺及一家人做人做的有多辛苦!
我們一家人做的再好,也沒能躲過“文革”的災難。
一九六九年初的一天夜晚,忽然有幾個形象極其醜陋,凶神惡煞,(現在在影視劇裏才看得到)的人闖進我家,把爺爺奶奶,和爸爸給抓走了。那時隻見媽媽把還在吸奶的弟弟往我手中一放,便瘋了一般的追了出去!過了好久好久,夜已經很深了,媽媽才回來。回來了的媽媽倒在床上一言不發,泣不成聲,整個人都崩潰了。那時剛剛才11歲的我不知道怎麽樣去安慰媽媽。隻有陪著媽媽一塊哭。
接著被抄家,其實是被洗劫。連我們稍微像樣的換洗衣物都被拿走了,(幸虧父母那兩件上好的皮衣和呢子衣因早晨晾曬在外麵,才躲過了一劫。在關鍵時候派上了用場。)爺爺那棟兩層樓的房子被街道主任的直係親屬霸占了。
爺爺、奶奶、我爸爸和外地的伯伯都被關進了鄉下的牛棚裏。媽媽帶著我們姐弟三人住在四麵透風,破破爛爛的房子裏,開始了苦不堪言的生活。
記憶中那年的冬天特別特別的冷,屋簷上掛著長長的冰棱。到水缸裏舀水,都要先把水缸裏的冰破開。每次看到我用力砸冰,那隻有五歲妹妹,牽著剛學走路的弟弟,站在旁邊咯咯發笑。他們大概覺得很好玩。
臨近春節時,因為寒冷又加上缺衣少食,剛剛才一歲多弟弟病了,上吐下瀉還咳嗽不止,是嚴重的腸胃炎加肺炎,醫生說必須住院抓緊治療。當時我們家已經一貧如洗了,絕對拿不出60元住院費的。媽媽是個極要強人,她不要向單位,或別人求助的,(我估計當時大家都沒有什麽餘錢剩米)她不願讓人家看到我們家的窘境。但她看著病得奄奄一息的兒子,絕望得都哭不出聲了。
這時,她那已經顯得呆次的目光,突然注視放在角落裏,平時又不敢穿的那兩件皮衣和呢子衣上了。我隻見她用兩個布袋把兩件衣服裝好。要我拿到我們經常路過的“寄賣”商行去當了。別看我年紀不大,我當時已經是媽媽的得力幫手了。真可謂“窮人的孩子在當家”。
當我把兩件衣服在寄賣店拿出了,讓工作人員看時,他們不看衣服,卻老是打量著我。問我幾歲了?衣服是誰要我拿到這裏來的?我告訴他們,我11 歲了。衣服是我媽媽要我拿來賣的。因為我弟弟病了,等錢給他住院治病。他們叫來一個大概是負責的中年女人。那個女人輕輕摸了一下我頭說:“細妹子,我打張收條給你,要你媽媽過來跟我們談咯。”
我趕忙回家,叫媽媽拿著收條去了。我媽媽對他們說,因為急等60元錢用,就不講高價了。而對方卻說,“原則上是賣掉才付款。看你們急等錢用。我們隻能給你50元。請你快點作決定,我們要下班回家過年了。”
那天晚上就是除夕了。我媽媽沒辦法,隻好拿了50元回家了。這時天又開始下雪了,而且越下越大。
回家後媽媽胡亂吃了一點我做的晚飯,囑咐我把門關好,在家帶好妹妹。然後她冒著好大的風雪,抱著弟弟到省人民醫院看病去了。當我送媽媽到門口的,看見走進風雪中的媽媽,那懷抱著弟弟的背影,是那樣的形影孤單,孤立無助,心裏真是說不出的難受,便大哭起來!
在家裏我帶著五歲的妹妹坐在火籠上烤火。我們一起做遊戲,玩耍。她過一會又要我講故事給她聽,一會又要吃東西,我拿了幾顆糖粒子給她吃了,開始她還蠻開心的。後來她跳下火籠,跑的門口,哭著要找媽媽,而且越哭越凶。哄都哄不住,我也急哭了。一方麵是被妹妹急哭的,另一方麵我是傷心加害怕,回想以前家裏過年多熱鬧啊,現在家裏人都卻鳥作獸散了,破破爛爛的家裏,隻剩下我和妹妹兩個人。
我沒辦法,隻好打開門,指著外麵的風雪,告訴她外麵太冷了,走不動的。她這才要我抱她坐回火籠上。
雖說是除夕,外麵卻靜的可怕,沒有一點過年的氣氛。昏黃的路燈下,隻見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鵝毛大雪在漫天飛舞著。真是寒氣逼得人直打哆嗦!我趕緊關好門,與妹妹一起和衣睡下了。
初一的早晨,鄰居家的一陣鞭炮聲,把我驚醒。也不曉得是什麽時候了。趕快幫妹妹洗臉梳頭發,我熬了一鍋稀飯,和妹妹各吃了一碗。把其餘的稀飯,連著那黢黑的飯鍋,再夾了幾片鹹菜。加上為弟弟做的一杯米糊,都裝在袋子裏。準備送給媽媽和弟弟。
雪,依然不依不饒的下著。我一手拎著飯鍋,一手牽著妹妹,在雪地裏,一路跌跌撞撞的來到了省人民醫院兒科病房。
孱弱的弟弟,安安靜靜的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和輸氧。疲憊不堪的媽媽,披頭散發的坐在他旁邊,緊緊握著弟弟的小手,生怕有什麽閃失似。
媽媽見我送飯過來,這才想起她好像很餓了。不一會,就把那一鍋冰涼的稀飯全都喝了。又叫我打來開水把米糊加熱,裝在奶瓶裏,等會喂給弟弟喝。
媽媽說昨天接診的醫生真好,沒有因為差了錢而拒診,隻說先給小孩看病要緊。我這才感覺,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
平靜下來後,媽媽這才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問我們姐妹倆昨天晚上的除夕過的還好嗎?我那不諳世事的妹妹,馬上告狀:“姐姐不帶我找媽媽,我哭臉噠!姐姐也哭臉噠。”這時一向堅強的母親,鼻子一酸,眼淚雙流,把我和妹妹緊緊地摟到了她的懷裏!......那個春節,媽媽就帶著我們姐弟在醫院裏過完的。
一九六九年的春節,沒有給我歡喜和快樂,留下的隻是黑暗,恐懼,心酸和痛苦。那是一個我隻想忘掉的春節!
好在我弟弟病得到了及時治療,幾天後就出院了。
可我家的厄運,卻被那幾近瘋狂的時代緊緊扼住了。直到改革開放後,我們一家人才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讓我們哭笑不得的是,真正要給我們落實政策的時候,不知道應該由哪級政府機關來糾正自己的錯誤決定,這才曉得我們家是被人陷害了。原來帶頭來抓我們一家人的人,就是我爺爺鄉下的那些一貫遊手好閑,好吃懶做,無賴般的堂兄弟及堂侄兒,他們認為我爺爺很有錢,所以他們趁“文革”之混亂,以“貧下中農”的名義,來我家洗劫錢財的。可笑的是當年那些來我家抓人的人,後來又以鄉長,村長的名義,滿臉堆笑的來我家,要求我們一家老小的,加入他們的族譜。當然,被我們拒絕了。
後來我不甚感慨,所謂“文化大革命”如一場浩劫,攪得整個國家一片混亂,國民經濟十年停滯不前。很多的家庭被弄得家破人亡,慘不忍睹。我們家也被人趁此機會打劫,被弄得九死一生,元氣耗盡。原來十年的災難源於一場鬧劇。更讓我深深感受到,國家隻有法製健全,安定團結,人民才能安居樂業,繁榮富強,好在曆經磨難後,我們一家人,特別是我那年邁的爺爺奶奶能堅強的活下來,都是個奇跡!
最值得欣慰的是,當年那個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瘦弱的弟弟,已長成了一個身材健碩,風度儒雅,聰明睿智的大叔級的帥哥。
人們都說:不經曆風雨,怎麽見彩虹。也許有一定的哲理。我們一家人,沒有被磨難擊垮。都像一顆顆向日葵的種子,時時刻刻都在尋找著陽光而發芽生長。而且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活出了各自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