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堅峰
彩虹那頭尋找狐狸的家
這是將近四十五前的事的了。要弄清楚我要說的這件事，先得說說當時的中國政治生態。
1977年，中國的最高領導人是華國鋒。
77年7月，鄧小平在一批老將軍的擁立下，第三次登上政壇，任黨政軍三個副職，位居華之下。鄧小平主抓恢複經濟，華主管意識形態。
剛複出的鄧小平雖低調，但聲名日隆，民心所向。
一年前由毛發動的針對鄧的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到了77年已成強弩之末，氣勢式微。這場運動越來越遭到來自民間的抵製和否定，並在社會上成為一種普遍共識。那時文革剛結束，輿論環境開始變得寬鬆，人們可以私下議論不同的時政觀點。經過十年內亂，大家痛定思痛，整個社會在尋求新思維。
然而這場運動在官方卻並沒有明文說停，主流媒體仍然表示要在英明領袖華主席的統一部署下，將這場運動繼續進行下去。雖然聲音聽起來已經中氣不足，卻明確表明了一種官方的態度。對此大家心裏都清楚。
10月，在教育界有識之士的提議下，國務院發文作出恢複高考的決定。
那一年報名的考生很多，為紓緩考試的壓力。省裏采取一個辦法，對所有報名的人設置了一道門坎——先在地市參加初試，初試過關者，獲得正式高考的報名資格。初試淘汰的無緣參加高考。
這一年，我應屆高中畢業，趕上了高考的趟。按照規定我先參加無錫市舉辦的初試。
我這裏要說的正是這次初試中出現的一個政治試卷問答題。時過四十五年，那次初試考了數理化語文所有的題我全然不記得了，唯獨這道政治問答題沒有忘記，因為這個題太特別。
這是個時事政治題，給的分數還不低。我雖記不得這個題的原樣表述，但意思一點不會錯。
這個題是這樣的：請你談談對前段時期以來的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的看法和采取的立場。
注意這個“請”字，語氣表達的很客氣，也很有禮貌。但我卻感覺到了一種嘶嘶的殺氣。
我被這個問答題怔住了。這題並不難回答，問題是怎麽答。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下，這個題怎麽答足以左右你能不能通過這次初試，因而決定你能不能參加接下來的高考，而能不能參加高考會決定你這一生的命運走向。
我感到有人分明在利用試卷耍流氓，用這樣的試題集體綁架了所有的投考者。那一年，坐在考場裏的除了我這樣的應屆生，還有累積十年匯聚在一起的每一個希望改變自己命運的年輕人。
我不用告訴你我是怎麽答題的，我隻告訴你我通過了那次初試，你就應該知道我是怎麽答的。非但你知道我是怎麽答的，而且你還應該知道，那些所有通過那次初試而獲得高考資格的人，他們都是怎麽答的。
後來我想起這事總會自問這樣的問題，那個出題的人知不知道大家會怎麽回答那個題？我想他（她）是知道的，他非但知道大家會怎樣回答，而且他也知道大家知道他知道大家會怎樣回答。因為這是個死命題，沒有第二種答案。沒有人會輕易作賤自己的命運而說真話。
對於絕大多數參加那次初試的人，我敢說沒有人會覺得這是個事，許多人一走出考場就已經忘記了那個考題。在我們的生活中這樣的經曆屢見不鮮，不足為奇，又何必較真？生活本來就是一場戲，況且我們還都是那次高考的受益者。
我也希望自己和大家一樣能活得超脫些，多多淡忘這些陳年破事。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