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堅峰
彩虹那頭尋找狐狸的家
中國的八十年代出過三位思想道德家：李燕傑、曲嘯、彭清一。還有一說是四位，第四位是誰，我不太肯定，可能是劉吉。
三位思想道德家都是高校的老師，李燕傑是北京師範大學的，曲嘯是營口教育學院的，彭清一是北京舞蹈學院的。三位都特能說，到處演說，基調都是一個，幫助人們建立社會主義道德觀，愛黨愛國愛人民，抵製西方資產階級精神汙染。年輕人把他們當良師，他們則謙虛的把自己當年輕人的益友。
其中李燕傑名氣最大，出道也最早，在我讀大學的時候，李老師就名噪一時，在中國社會如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光芒四射。我看過當時電視台的少年兒童綜藝節目，李老師作為嘉賓應邀參加。印象中節目非常無聊，李老師的表演也很不自然，十分尷尬。李老師當時是講師，但名聲蓋過了北師大所有的老師，似乎不給個教授說不過去，但在思想政治教育方麵還沒有這個設置。為此北師大單獨給李老師設立了一個名目，叫做德育教授。這是空前的，也大概是絕後的。這在北師大僅此一例。
三人中間彭清一名氣最小，入行也最晚。在我讀研的時候，彭老師到南京大學做過一次公開演講，禮堂裏人頭攢動，我也去聽了，擠在後排。演講內容主要是說自己如何勵誌，如何愛黨愛鄧小平，如何逆境中取進，在舞台上摔折了腿咬牙自己站起來。他也是唯一一個把自己和李燕傑、曲嘯並列在一起的一位。演講中提到，今生他的最大願望是見親愛的小平同誌一麵。不知小平同誌有生之年給沒給彭老師這樣一個機會。
三人中最有故事的是曲嘯。我在大學裏聽過他的錄音報告，曲老師是建國後曆次運動中的“老運動員”，五十年代是右派，六十代是現行反革命。到文革結束前幾乎都在新中國的牢房和勞改農場度過的，他的經曆最悲催，被整的妻離子散，老婆離婚，子女劃清界限，本人發配內蒙去牧馬，受盡折磨，差點死在草原。據說電影《牧馬人》就是說的他。平反出獄後他不是去要回自己的補賞，爭取自己的待遇，也不是考慮如何治病療傷恢複身體，而是忙著到處訴說黨的恩情，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他有一個著名的說法，娘錯怪了他這個兒子，但畢竟是娘，娘打他其實就是愛他，做兒子的不能倒過來責怪娘。他的這個說法講哭了許許多多像我那樣的年輕人。他的事情出在了美國，那時組織上讓他去美國講演，改革開放初期，出國是一件稀罕事，組織上希望曲老師的“天大地大”感動在美的華人學者學生，爭取海外的華人心向黨。我所知道的版本是這樣的，曲老師到了美國，由當時使領館出麵安排，邀請在美的華人來聽演講，一位在美的台灣教授被邀請一起參加，據說這位台灣教授對國民黨蔣介石深惡痛疾，算是一位進步的愛國人士，問題就出在這位教授身上。曲老師先講自己所受的苦難，講的聲淚俱下，話題正要轉入“娘和兒子的關係”的時候，那位台灣教授突然走上台搶過話筒，大罵D沒人性，比國民黨蔣介石還不如，曲老師的經曆就是一個見證。這一下整的會場大亂。台灣教授的行為是一時性起，還是有意攪場，我不知道。主辦方隨即取消了後麵的所有講演。曲老師被送回國內，受了驚嚇，從此就萎了，淡出江湖，還鬧了個半身不遂。後來在中國再也聽不到曲嘯這個名字了。
至於劉吉，影響很小，好像是一位部隊現役政工幹部，主要在江蘇南京無錫等地活動，給青年人講思想講道德。隨著人們對這套說教的厭煩，越來越沒有市場，最後劉先生還俗遁入茫茫人海中，不知所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