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三樁

那年冬天回國，空氣霧霾還沒有散盡，一到無錫就感覺呼吸道不暢，進而發燒三天，天天坐在社區醫務所掛點滴。醫務所裏一男一女兩位醫生坐著沒事在閑聊，現記下這段聊話作為本文的命案第一樁。

文革期間某醫院一主任外科醫生，被人告發說有敵特嫌疑。醫生被造反派請到一小房間內日夜審訊，逼其交待同黨並交出電台。為防止醫生自絕於人民，小房間所有可以用來自殘的物件盡都收去，獨留一桌一椅一筆一紙，並派專人看守，然醫生還是自殺身亡了。醫生麵對造反派審訊人員，偷偷將鋼筆握在手中伸入褲兜，裝作思考狀，筆尖探入胯間，挑穿股動脈。待審訊人員發現醫生臉色蒼白地上血跡一灘已經回天乏術了。醫生為人做手術救命無數，這最後一個外科手術竟是為自己而做，不救生隻為死。

那年春節，無錫城裏不安寧，派性紛爭，父母作為基層幹部受到衝擊，為避禍全家到梅村鄉下姑姑家過年。初一早上村裏天寒地凍，村民三三兩兩立在磚場空地上，雙手攏在袖管裏議論紛紛說是畢顯甲死了。我不知道畢顯甲是何許人士，隻知道那幾天裏經常有關於此人的消息傳來，說畢顯甲被如何批鬥，被如何虐打，畢顯甲大概是當地一位比較有名聲的人物，住在附近一個叫牆門的小鎮上。大年三十人們忙著過年，無人顧及因而放鬆了對畢顯甲的注意。那天夜裏有人發現畢顯甲蜷曲在一個雞窩裏死了。畢顯甲死在了他自己的天堂裏，當人間已經成為一個地獄的時候，雞窩就是天堂。我至今不知道此人的名字到底是不是這三個字，我是根據村裏人的發音給定的這個名。畢顯甲死了，這名字很快就從人們的談論中隱去，至今這樁命案已經過去有四十五年之久，不知還有沒有人記得在牆門鎮上有一年冬天曾經有個叫畢顯甲的死在雞窩裏。

小的時候弄堂裏的孩子崇尚英雄，尤其是武功蓋世的英雄。那時正值武鬥期間，尚武風氣彌漫在社會上。無錫有個叫王明華的氣功高手據說有萬夫不敵之勇，就成了孩子們神傳的偶像，王明華的手臂有我們大腿粗，王明華能輕易扯斷鐵鏈，王明華甚至會隔空定身，十步一殺。有一次王明華被對方一造反派組織擒獲，關在一鐵籠子裏，周身用鐵索死死鎖住，跟孫悟空被天兵天將擒拿住的樣子差不多。據說有氣功的人不好死，刀槍不入水火不進。要這樣的人死首先得打，將功打沒有了才能取其命脈。孩子們口傳的是那幾天幾個彪形大漢手持杠棒每日每夜輪流暴打王明華，幾天之後王明華氣功漸漸散去，於是最後一擊，終將英雄打得腦漿四濺，魂歸西天。聽著這樣的結局，我那時好一陣子心裏發誓這輩子不學氣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