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堅峰

彩虹那頭尋找狐狸的家
正文

夢的隨筆六篇

(2019-06-27 03:49:37) 下一個

奇怪的夢之一

 

我做夢被一匹狼追趕,如一頭可憐的獵物在天地之間逃命。

我逃到樹林深處,又躲在水缸裏, 最後變成一條魚沉在水底不動,狼卻總是能發現我。我的每一個奔逃計謀總在它的判斷之內,它預先埋伏在我要出現的地方,等我入套。狼的智慧勝我一籌。

醒來後我想,這是一匹什麽狼呢,它從何而來又回哪裏去?它是我夢造的嗎?夢中的“我”是自己,夢中的狼是異己。我在夢中設造了兩個對立的角色,一邊導演“我”躲避狼,一邊導演狼如何追捕“我”,這就像我在沒有玩伴的時候,玩一人牌局,發兩副牌,自個跟自個打。那為什麽在我的夢中自己始終是“我”而不是狼呢? 狼的智力在“我”之上,它的行為顯然不在我的控製之中,要不然“我”不需要那樣驚恐奔命,不會有那樣真切的生死體驗。

夢中的情節如此曲折,即使在我在清醒的時候也不是在短時間就可以編出來的, 而它竟是我睡著的時候部份未眠的腦細胞的即興傑作?

還有這匹狼,既然我沒有意識到它是另一個“我”,那麽它有自我意識嗎?是一匹饑餓的狼在現世與我同夢相遇嗎? 

 

奇怪的夢之二

 

我有一特異功能——騰飛。

起先是沿階石跑,抬腳越來越輕盈,落點越來越遠,雙腳離地在空中停留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我意識到我處於一種失重的狀態。隻要我想,我就可以做到。

我輕輕的飛離地麵,幽浮似的,垂直的升起,無聲無息。然後像阿拉伯童話裏坐在飛毯上的王一樣,穩穩的盤腿趺坐在空氣上。

一切都在意念的作用之下,先讓自己入定,身子變輕,緩緩升起,再用意念驅使自己忽忽的飄,從宿舍飄去走廊,從走廊飄出學生樓。我低頭往下看,底下人流如蟻,熙熙攘攘的朝著一個方向移動。我有一種超越感。

這是一種輕盈妙曼的體驗,如此真實,像燕子在風中滑翔,鷹在空中懸停。

回到地上的時候,我守著這個秘密,暗自激動,內心由此變得強大。

有時我忍不住在人前炫擺,不惜讓秘密公開,想到自己因此要成為明星而興奮。我有意的在眾人上空飛行,不出聲,直接用行動展示,然而沒一個人注意到我。我心在喊:喂,我就在你們頭頂上呢,你們抬頭看我吧。但大家卻沒有反應,周遭一切如常,多少讓我有些失望。看來我的絕技隻能自個在暗中得瑟。

醒著的時候,我竭力回想夢中的狀態。我試著跳起來,每次跳躍每次身子都重重的落回到地麵。

我想我大概經曆了一個意識疊加態——夢裏一個態,夢外一個態。夢裏的態,我用意念擺脫重力;夢外的態,我因醒來而意念崩塌,回到現實。

夢裏夢外,兩個態都是真實的。我想到了莊周夢蝶。

 

 

奇怪的夢之三

 

我睡著了就編故事,醒來了這些故事就忘掉。睡著了非但編故事,而且還讓自己成為這些故事中裏的一個角,去經曆,去生死體驗。

 

從每一次我在夢中的激動不已可以推想,那些故事大概都很精彩,故事裏的生活是那樣的激動人心,以至於自己不願從夢中醒來,醒來了竭力想再回到夢中去。就像看一部好電影,不願看到電影的結束;看一本好書,不願翻到最後一頁那樣。

於是我確信,每個夢其實都是一個創作。

當我從夢中慢慢醒來的時候,當我剛剛醒還未完全清醒的時候,當我意識到我已經醒了,並且不可能再回到夢裏去的時候,當那些夢的情景還沒有完全消退的時候,我抓住這個時刻,竭力將夢中的碎片掇拾起來,複原回一個完整的故事——一個剛剛發生在我夢裏的、一個偉大的創作。

夢醒後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細思,為這樣一個創作而激動。我甚至想打開電燈坐起來,把這個創作構思輸入電腦裏,以免天亮後想不起來,造成資源損失。事實上我天亮後也真的是常常想不起來了。

這樣的故事有一大半在天亮後真的忘記了,有一小半還依稀記得。我把那些還記得的故事在起床之前回想一遍,我發現——我靠——那是什麽玩意兒,那也能叫故事?無論從構思的合理性還是可讀性都堪稱弱智,弱智到近乎腦殘,毫無價值的一堆雜亂的癔症產物。我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麽竟為這樣的垃圾而激動,如果說那也叫創作,那麽所有瘋子都成為藝術家了好吧。半夜的我與現在的我不是同一個我嗎?“我”沒有變啊,變的是時辰——一個是在半夜,一個是現在。一個精彩的故事從高峰跌入被廢的低穀,走過的僅僅是從黑夜到東方發白一樣這個時間變化。

我被自己的欺騙經曆多了,也就變得謹慎了。後來,無論夜夢中的故事有多精彩,醒來後心終不輕易為之所動。

至此,我幾乎忘記了所有自己曾為之片刻激動過的那些夢中的創作。

 

奇怪的夢之四

 

書上說許多人在夢中有熟地重遊的經曆。

我曾在不同的夢中出現在同一地方——前世今生我曾經踏足的地方,以至我常提醒自己,這裏我並不陌生。

我到過的地點大多與海洋和海島有關,少數是在公園裏。我像巨人般跨越在南太平洋的古地圖上,那時的陸地還沒有完成漂移,南極大陸和澳洲之間連綴著幾個小島。我一步一島,腳下波濤洶湧。

我去過的另一個海像是北冰洋。我漂洋過海,精疲力盡,在黑暗中爬上彼岸,我發現我來到俄羅斯,渾身濕透,像一個偷渡客。

我曾經從墨西哥進入美國,就像穿越一個私家花園一樣簡單。去過許多奇奇怪怪的地方。

有幾次我沿著大陸海岸線繞行,尋找歸宿。我登上一個長卵型的島,我感覺那裏應該是我安居終老的地方。醒來後我查看世界地圖,最接近這個島嶼形狀的全世界一共有三處:台灣、新西蘭、蘇格蘭。

我夢中去過的公園有假山,有塔,有廢棄的地堡…..我進入地堡,順著鐵梯爬到堡頂,那裏好像沒有人進去,裏麵年久失修……

夜夢中醒來的時候,我常怔怔的想,天哪,我怎麽又去了那裏,那鬼地方到底在哪裏?

有時候一個平常不過的人、一件普通不過的事從我眼前閃過,人家的一個對話,一個動作,突然戳到我的記點,這樣的即景似曾相識,連表情語調也分毫不差。瞬間我驚呆了——太熟悉了,是哪個夢裏的場景在此重演?

我意識到時間在這一刻發生了回轉,夢裏夢外原是相通的。

 

奇怪的夢之五

 

在有意識的狀態下,人要麽醒著,要麽在做夢。我卻經曆過一種狀態,既在夢中,又是醒著的。

怎麽說呢,首先我是睡著的,而且是在做夢。

我在夢中夢見我剛從另一個夢中醒來,我正在努力複盤那個夢裏的故事,思考要不要繼續回到那個夢中去,正在猶豫的時候,我從這個夢也醒了。

我進入了一個夢的嵌套。我想,這樣的夢是否可以一層一層的套下去?就像“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一樣——我做夢夢見我在做夢。

站在高處往下看,人活一世不也是一場夢嗎——一場春秋大夢。

總有一天,每個人都會醒的,從一個一個嵌套的夢中夢醒來。有的早醒,有的晚醒。

 

奇怪的夢之六

 

我在夢中闖下的禍要比夢外的大——妻離子散,傾家蕩產,千刀萬剮。

我在夢中陷落的情也比夢外的大——男歡女愛,生死相依,柔腸百轉。

夢中的悲喜是我悲喜人生的補白,夢裏夢外的經曆合在一起,人生才算完整,缺了哪一塊,生命都是蒼白的。

我驚訝的是夢中的我情感何以會如此奔放,毫無羈絆——要哭哭得死去活來,要愛愛得失魂落魄——那是一個被世俗生活嚴嚴遮蔽的一個真實的“本我”。

夢外的我是“自我”,夢中的我是“本我”。

就說說那些禍吧,我夢見自己躺在車輪底下,粉身碎骨,人在瀕死彌留之際;夢見自己得了絕症,沒有幾天了,哀大莫過心死,我心已先死;夢見自己被判極刑,收在牢裏,天明就綁去法場……身臨禍中,我體驗了那種對生命的依戀,對世俗的懷念,對親人的不舍。不是說夢都是假的嗎?那麽這種體驗為什麽會這樣真切?往往到了萬念俱灰的絕望時刻,我朦朧感受到一絲亮色,自問這莫非是個夢?然後我慢慢從噩境中醒來,身心從極度驚恐中癱塌倒地,鬆弛的像一灘爛泥。感謝那隻是個夢,我絕處重生……黑暗中躺在床上,頓感活著無比美好。

出門在外,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遇到事情,心裏跨不過那道坎,便天塌一般。我從夢的啟示去尋找那道最後的拯救——人生如夢,大不了讓自己醒來。一旦覺醒,一切都化解了。

一旦醒來,我看到太陽依舊升起,生命仍然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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