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堅峰
彩虹那頭尋找狐狸的家
數年前去海南，跟團旅遊，被導遊帶去咖啡農場專賣店和一個廚房刀具中心，都還OK, 大家高高興興買了不少東西。隻是那個刀具中心有點扯，迎在外麵的服務員身穿迷彩軍服，跟特種兵似的，立栽著朝你敬禮，讓人弄不清這是什麽兵種，好像來到了一處軍事基地一樣，搞的遊客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服務員介紹說他們的刀具不是普通鋼材做的，是用炸過的炮彈殼製成的，是軍鋼改民用，對外不開放。還讓大家看那半截炮彈筒子。
沒聽說過海南近年有炮戰？再說這裏搞這麽個企業天天賣刀，炮彈皮咋就供不完呢？我買了一套刀具，擱廚房一直用到現在，平心而論，質量還真的不錯。
最後一天回海口，半道上天已擦黑，大家坐在車裏昏昏沉沉的，以為行程快結束了，卻被導遊熱情的帶到一個叫“海韻”什麽的珠寶商店。咱的故事就從這兒開始了。
大家被帶進一小房間坐定，先聽一小姐介紹珠寶知識。沒講幾句，門被推開，進來一個領班模樣的，說老板今日有喜，馬上到。小姐退後一步，前呼後擁進來一個油膩黑胖子，大背頭，頸項掛一條大金鏈子，兩臂刺青到手背，後麵貼身跟四個精壯馬仔。
本來大家走了一天已經很累，來到這裏純粹是身不由已，無心購買什麽珠寶，心想應付一下走個過場，完了趕快結束回到車上去。忽見進來這麽個主，再看這陣勢，不像是善茬，心裏一緊，個個花容失色，麵麵相覷，心想這回是碰見“殺千刀”了。旅遊團被強買強賣的事時有聽聞，今兒要栽，弄得好是破財免災，弄得不好別是來綁架的。
遊客有人坐不穩了，還有人當即感到內急，想出門找方便，一動身，看到裏外全是“老板”的小弟，一色的西服革履，雙手倒背，金剛似的直挺挺杵著，便憋了回去。
“老板”倒是客氣，登台對大家一抱拳先問好，對本公司講解的服務還滿意？大家說滿意。“老板”轉頭對跟班的說，這月給講解員加雙份獎金。然後滿臉堆笑告訴大家說今天有喜，得了一個兒子。說擺接過講解員遞過來的激光筆，親自給大家講解起了珠寶辨假的巧門。激光筆在珠寶上照來照去，和田玉緬甸玉啥的講了一通，教大家買珠寶不要上當，這個行業水深得很。
遊客聽這話覺得這“老板”跟自己好像是一邊的，情緒稍稍平穩了一點。
“老板”說他是泰國華僑，爹是黃埔軍校畢業的。家裏兄弟四個，大哥在緬甸管玉石礦山，二哥在泰國管工廠，三哥在馬來西亞管橡膠園，家族日進鬥金，錢嘩嘩的，不指望這家珠寶店賺錢。自己在家閑居，生性遊蕩，家裏為給他收心，買下了海南這份產業，讓自己有個事做，賠賺都隨意，心意不在賺錢在於結交朋友。自己原配在泰國，有兩個女兒，來這裏又娶了一房太太，供過觀音，就想有個後。今兒天遂人願生了兒子，心裏高興。轉身對手下說，今天不營業了，誰買也不賣，傳我話去，營業廳都收工。
大家聽到這兒，一顆忐忑的心咣當一聲放下了，既然都不賣了還擔個什麽心啊。大家跟劫後餘生似的一身輕鬆，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對“老板”的不殺之恩報以感激的笑。有人帶頭鼓起掌來。
然而好事還沒有完，既然“老板”今天大喜，又讓大家碰見了，緣分哪，要不為什麽這裏每天人來人往的，別人碰不到，你們一來我就生了兒子呢？“老板”說緣分哪，今天你們來我這裏，帶來了喜氣，讓我感動的不知怎樣謝大家才好，今大夥都不是客人，是我的朋友來的，既然來了就不能讓大家白來一趟，這樣吧，給大家送一份禮走，每人一個價值500元的玉墜子。
大家喜的有點手足無措，今天TM的碰到什麽好運道了，白白的給啊，等於是這一趟的團費要回來了，幸福來的有些突然，天呐500元。想想也是啊，人家得了兒子，正興頭上，誰還在乎這點破費？你要不拿那叫一個不近情理。
為了證實這不是夢，有人暗暗的掐一下大腿，疼。事到了這兒，再看那“老板”，哪有什麽問題？整個一佛麵菩薩，你看那黑，分明是憨厚；那胖，胖得福相。還有那刺青跟花兒似的美麗。
門外進來兩服務員，手托一盤子挨個遞過來，每人從上麵拿一個圓玉吊墜，錢幣大小，係一條紅絲線。
“老板”繼續說，既然大家是我的朋友，拿到玉墜的人都是我兒子的長輩，每人隨一份壓歲錢，圖個吉利，討個彩頭，不要多，200就行。誰讓咱海南講究這個規矩，大家隨鄉入俗，要論錢，玉墜遠不止這個價。大家做個朋友，以後有在海南遇到麻煩事，可以來找我，這地段黑白兩道我都能趟平。
大家正興奮的心涼了一半，聽那話裏話外總感覺有那麽點殺氣。不過回過來想想，“老板”的要求也不過份，做長輩的哪有不掏壓歲錢的呢？人家送你禮物，你返回一點，不還是個賺嗎，人家又沒有逼你掏大錢。本來是個人情，即使人家不說咱也應該想得到是不？既然到一步了也不好掃人家的興，免得大家都不好看。這麽一想，盡管心裏有些不對勁，也就都認了。
進來幾個服務員，挨個收錢。事還沒有完，那孫子還在往下說，今天開心，成心放血拋了，珠寶一律五折給，誰讓大家都是我的朋友呢。
一個個精致的盒兒從外麵拿進來，原價三萬八，現給一萬九拿走。也不知道裏麵都是啥玩意，生拉硬拽，連哄帶騙往遊客手裏塞。推推搡搡的場麵一度混亂，兩次塞到我手的盒子都被我推了回去。
回到車上，大家驚魂未定，議論紛紛，幾個馬來西亞女客心疼的直抱怨，糊裏糊塗就花了三千五百多，到手的首飾也不知是真的假的。有人想起了那個玉墜子，拿出來放在眼皮子底下細細的看，越看越不對勁，車廂裏有人在說，這要擱地攤上也就十幾二十來塊錢的東西。倒是坐在我後邊的一老頭精明，一車人就這老頭沒要那個玉墜子。
老頭一直在旁觀，白送的玉墜傳到他麵前他樂嗬嗬的讓過了沒要，因此那200壓歲錢自然他也就沒掏。
隔天我在旅店又碰見那老頭，說起這事，老頭操一口河南口音對我說，你聽他說的就信嗎？他爹要是黃埔軍校畢業，那他起碼也得七十以上了，看這個年輕人才三十來歲的樣子，一聽就是在說瞎話麽。
好了，故事到這兒就算說完了，下麵要不咱再說一個？也是發生在這次旅遊途中的事。
導遊帶一車人去參觀一個什麽千年佛寺，說此景必看。
下了車，迎麵過來一個接待的，自稱是寺廟景區領隊。景區門口停了好多車，所有的遊客都在這裏下車，由景區領隊往裏帶，原先的導遊留在了車上。
門口挺亂的，到處是慌慌的人，有人找不著隊伍，有人找不著領隊。我們的領隊是一個黑小子，幹瘦精小，活像一顆吃剩的棗核。這小子竟然沒有笑容，而且是一臉的急暴不耐煩，估計是今天到我們這兒已經過了N個團隊了，累的不行，也難怪，然說話聲音卻出乎意料的響亮，震的人耳嗡嗡的疼。
黑小子說“今兒巧了，景區來了幾位高人----國內易經算卜大師，正坐堂在寺內為遊人看卦說前程。一共三天，今天最後一天，明天離開”
遊客心裏嘀咕開了，瞧瞧吧，騙錢的把戲來了。以為我們好騙是吧？看一卦還不得騙多少錢呢。
黑小子繼續說“大師此行來這裏坐堂，義務為景區遊客服務，不收費。”
客人狐疑滿腹。
“一會進去每個人讓大師給說說前程，千萬記住大師不收錢，大師們來自北方，不輕易出門，平日研究易經，修煉學問，在國內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輩，視金錢如糞土，給錢即是對大師人格的侮辱”
這好玩嗨，跟錢有仇。遊客中間有明白人，知道書裏麵的那些仙風道骨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要沾上“錢”字那就肯定不是大師了。大家有點想明白了。
黑小子的聲音本來就高，突然提高八度，把人嚇了一跳“昨天有個遊客，讓大師給說相，不知他聽到什麽了，十分感動，一下忘記預先的提醒，想表示謝意，從口袋裏不由自主的掏出兩張遞給大師。大師一看錢當時臉就變了色，立馬起身走進了裏間。無論景區領導怎麽安撫，都不肯再出來。我在這裏再提醒一次，大師給大家看卦是義務的，不管說的對你們幫助有多大，都不許給大師掏錢，我不想在這最後一天裏再發生這樣的不愉快”邊說還邊拿一雙小綠豆眼凶狠的瞪著大家。
大家會心一笑，心完全的放下了，“錢”這玩意兒對於高人來說那就個“俗物”，剛才老往錢上想，也感覺自己挺俗的。大師跟咱到底不是一班人，在大師麵前使錢，無疑是毀了大師的清淨。大家有了一種慕名的期盼，旅遊行程中好像沒有免費看卦算命這一說，今天是碰上了，想到這兒，大家又開始在心底裏感謝導遊給大家安排的這趟行程。不管準不準，又不要付錢，不看白不看。
哎呀呀這北方來的大師到底靈不靈？大家都在這麽想。
我沒進去，全車人就我一個呆在了景區門口。一是自己不信算卦看相這套，怕中邪氣，就是白給也不要。二是天下寺廟都差不多，看多了也就看疲了。海南島天氣悶熱，不如在門口找個樹蔭涼快涼快。
過一會，差不多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大家出來了，口呼被騙了錢。
聽議論還原了裏麵的過程，四五個大師坐在堂上，大家排著隊進去，氣氛莊嚴肅穆。每人先抽一支簽，交給大師，說生辰年月，然後大師說你福星高照，富貴花開，要不就是吉人天相，紫氣東來，幸福萬年長。
遊人聽了喜滋滋的，雖說感覺有點像是在走流水線，但畢竟是好詞。大家尤其記得牢牢的是大師見錢犯暈，因此都把錢包藏的好好的。
出了那門，進入一個過道出口，被人攔住了。
那裏有人把關，說照規矩請香，否則大師的預測不會靈驗。
不請行不行？
啊你就差這點錢？你看人家大師都免費為你指點前程了，請支香也是為自己成全一個好運啊。你們就這麽走了，對得起大師的指點嗎？
那，這香得多少？
哎這就對了，本來也就是表個意思，最低50一支，往上100，200不封頂，就看你的誠意，請的香越高，大師的話就越靈。總之不要把這點意思搞的太不好意思。（這最後一句不要當真，是我自己添的，戲台上的詞。）
大家心裏有些糾結，再望後一看，後麵還許多排隊在往外走的，要在這裏糾纏，一會兒就得把道給堵了，看樣子不請不讓脫身。反正錢也不多，願意不願意多多少少都表示個意思吧，一支兩支的。要說呢人家這把年紀，坐堂上這一天也不容易，就算為自己討個彩吧。
還有人是這麽想的，沒準大師說的要成了真，那這點錢也就算不得什麽了，都“紫氣東來”了我，還差這一哆嗦？
團隊裏有一小哥，二十郎當的歲數，樣子有點愣，死活不請香。裏麵的人說這是必須的，小哥說不請就是不請。
我說“人都請了，就你不請，你這孩子咋這麽愣呢？”
小哥告我“他說的不對”
我直直盯著他，聽他往下說：
“我問他我明年能不能考上大學？他說能。其實我都已經讀大二了”
小哥擰開瓶蓋，喝了口水繼續說：
“後來我把原因這麽一說，裏麵的人也不要我請香了，一揮手叫我快滾”
關於燒香，也是一樣，那是在蘇州。這幾年去過兩個寺廟，門票很貴，香火費包在門票裏了。
十年了一個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