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鄉野望
住南鄉，思北鬥，一個鳥人，胡言亂語
我從事的行業是個小眾行業，也是傳統行業，一個沒有國企的行業。這些年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尤其是近年來受到國內迅猛增長的人工和環保風暴的影響，可以說製造商們舉步維艱。
一。 這個行業的領頭羊是在廣東，尤其是深圳，全球一線品牌的代工，50%以上是在深圳工廠完成的，二三線的品牌在溫州代工的比較多。前者在品質，設計上有優勢，後者以數量和價格取勝。深圳在“五險一金”方麵抓得很嚴，幾乎所有的員工都要上。而溫州就不同，往往給老員工和骨幹買保險，一般員工就不上。同時，溫州的工業用地要比深圳明顯便宜。五，六年前深圳已經在推行“騰籠換鳥”的方式進行產業升級換代，這兩年環保措施嚴厲，許多跟行業有關的電鍍廠都關門了。這樣一來，雖然兩地的人工工資幾乎一樣，但工廠老板的負擔卻不同，深圳的壓力明顯大。從2012年開始，深溫兩地倒閉的工廠數量很多，但原因卻有些不一樣。深圳多半是因為成本在增加，訂單在減少。而溫州卻有相當比例是因為資金鏈斷裂（特別是互保），而不是主業虧損。在深圳，本行業當仁不讓的龍頭老大，2010年時工廠有員工上萬人，2017年隻有3000人。給我們做訂單的幾家工廠，一家倒閉（曾是深圳行業前五），另兩家分別從六百人和四百人，減少到現在的一百五十人左右。而在溫州，合作的一家企業，高峰期有員工2500多人，兩年前因為老板投資房地產，資金鏈斷裂而直接垮掉。本行業的許多企業，已經不是像十幾年前那樣向多元化或整個產業鏈擴張，而是相反，從做整件產品開始收縮，專注於做產品中的某一部件。這樣，在工人培訓，成本控製，還有QC方麵都有保證和提高，算是勉強維持下去。
他們中的許多人，曾經考慮過把工廠移往內地或東南亞國家。但是，因為整個行業隻有中國有完整的產業鏈，而且隻分布在長江以南的沿海地區。同時，廣東和江浙地區民營企業發達，政府在這方麵運作比較成熟，不像內地那樣行政成本太高或不可控。所以，總體核算下來，他們還是願意在本地呆下去。況且，那些90年代就進入該行業的，早年都發了財，如今錢難賺，他們也不想冒太大風險，準備見好就收吧。既奇怪又不奇怪的是，我所接觸到的這些企業主，他們的孩子竟然沒有一個願意接班的，寧願父母把產業賤賣給別人，或者幹脆關閉，即便是一個仍然每年能賺上百萬的企業。無錫有一個老板，他隻有一個女兒。他女兒大學畢業後，寧願到一個4S店賣車，每年薪水二三十萬，也不肯接她父親的班，那是一個資產幾千萬，現在淨利還有百把萬的有近30年曆史的老廠。
二。 正如台灣保險大王蔡萬霖曾經說過：“經濟再好，也有人破產。經濟再差，也有人發財。”這個行業也如此。溫州有一家小廠，五年前迫於人工壓力，發揮出溫州人的賭性，咬咬牙一氣投資幾百萬引進自動設備，這兩年日子反而好過了。在人員減少的同時，產品質量有了明顯提高，而且穩定，從溫商中脫穎而出，訂單多到接不過來，正準備到福建寧德再開一間廠。我以前在深圳的一個貿易商，四年前開始做實業。熬過了初創時期的艱難，現在人員從最初的30多人發展到近150人。瑞典最大的行業貿易商成為他們最大的客戶，產品銷往整個歐盟國家。問她如果時光可以倒轉，她是否還會堅持當初的選擇？她堅定地回答：“不，我絕不會去做實業，實在是太累了！”所以，無論是你期望的還是被迫的，隻要方向對，方法隊，咬牙堅持，總還是會有一份應得的收獲。
2016年，行業裏發生了一件傳奇的事。M公司被世界行業巨頭法國E公司全資收購，價格是30億人民幣。要知道，M公司的老板是個80後，四川人。以前他隻是開了一家鞋店，生意一般。他為了吸引顧客，增加營業額，在衣服邊放了一架子的某類產品。不久他發現，這些產品竟然比他的鞋子賣得好！於是，他在2011年改行賣行業產品，選擇了80,90後為目標市場，設計出這個顧客群需要的產品。當時行業裏都配有產品的相關服務，而他卻堅決地砍掉。當時行業大佬們都覺得年輕人異想天開，沒有一個認為他會成功的，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但是，我們都錯了！在沒有資金的支持下，這個年輕人竟然在短短的五年時間裏，通過直營和加盟等形式，在全國開了300多家店， 而且他開發出來的產品係列，成為至今仍然不衰的新時尚。法國E公司是很挑剔的，它隻對行業領導者有興趣。能以中國本行業市場的最大出資額對M進行收購，驚爆了全行業的眼球。
三。北京的情況又有不同。本行業在整個長江以北幾乎沒有工廠，主要是貿易批發商和零售商，北京是批發業務的中心。四五年前，同樣的產品在北京的批發價要比南方高50%，而且還好賣。這些批發商和貿易商過了二十多年的舒服日子。但是，這兩年情況迅速轉變。以前很多時候是零售商到批發商那裏拿貨，往往還是現結。現在是批發商上門“鋪貨”（行業用語，放賬，或者同時要求賣不了的退回），30天不夠，要延長到60天甚至90天。經濟困頓時刻，批發商們為了回款迅速，不得不給予大幅折扣。
四。幾年前在北京國貿中心跟朋友J閑聊，望著窗外不遠處的AB大樓，J講起了AB公司的故事。J所在的公司是搞房地產的，老板是北京平穀縣人。AB公司的大樓就是他們開發的兩棟相鄰的甲級寫字樓中的一座，當年AB公司想把兩座樓一起買下，20億元一棟。老板覺得這是在掠奪，死活不肯，就以自用為理由留下一棟。（那是長安街永安裏啊，市場什麽價！）其實，這兩棟樓都有一點違建問題，賣給AB公司的那棟樓有一層是加建的，老板拍出九千萬去打通關係。其他部門都通過了，消防部門就是不同意。說“這麽個地段的大樓一旦出了問題，我們誰也兜不住。我不查你就算對得起你了，想我蓋章同意，那是絕對不可能！”老板沒辦法，就跟AB公司講，AB公司說了，那1個億的尾款你們就別要了，違建問題我們去解決。果然，AB公司通過D家的人出麵，把章給蓋了。作為回報，D家的人要了那一層的一半作為她的畫室，方便別人去買畫。
J是這家私企的財務主管，當年應聘是老板親自做的麵試。聊了沒幾句，老板突然問他：“你屬馬？” “是” “那好，你屬馬，我屬猴，合在一起就是'馬上封侯'! 那這樣吧，你也別去其它地方了，在我這兒幹到退休吧！”
國內的民企，雖然都少不了原罪，這是曆史造成的。但是，如今它們才是中國市場經濟的真正貢獻者。中小企業絕大多數是民企，它們貢獻了稅收的50%，GDP的60%，進出口的70%, 就業的80%， 企業數量的90%， 它們當下卻是越幹越困頓。在此， 我真誠地向它們表示由衷的敬意和感謝！沒有他們的堅持，沒有他們的努力，沒有他們的創新，就沒有中國製造，也沒有我們海外華人可靠的供貨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