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祖本新探
吳承恩《西遊記》的祖本問題,是本世紀二十年代以來爭論中未能解決的問題。概括說來,有以下三種觀點:
(一)楊本說。這是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最早提出來的。今國內學者陳新力主此說。
(二)朱本說。澳大利亞籍華人學者柳存仁先生在《倫敦所見中國小說書目提要》中提出此說。今國內學者陳君謀、朱德慈等均主此說。
(三)大典本說。這主要是鄭振鐸先生在《西遊記的演化》一文中提出的。英國學者杜德橋不同意朱本、楊本說,而堅持鄭振鐸的觀點。國內學者李時人亦大致讚同此說。
我們認為,在以上三種觀點中,鄭振鐸先生的意見仍然最具有說服力。茲就吳本和朱本、楊本、大典本的內部聯係來闡述我們的看法。不當之處,希專家、同行予以批評指正。
一、朱本非祖本的內證
朱鼎臣其人生平如何?何時寫定《唐三藏西遊釋厄傳》?吳承恩又何時寫定《西遊記》?這些問題,迄今仍未能得到圓滿回答。從外證來看,如果沒有新材料的繼續發現,便很難確定朱、吳二本的先後關係。以下我們僅從內證方麵來闡明朱本非吳本的祖本。
(一)從總體來看,朱本的前七卷,除卷四敘寫唐僧身世的有關情節為世本(世德堂本)所無外,其餘情節和大部分詞句,都和世德堂本前十五回大致相同,隻是朱本相對簡略一些[1]。這證明兩者之間確實有繼承與被繼承的關係。其中朱本有兩個特點值得注意:首先,朱本前後內容詳略有別,比例失調。前七卷共四十七節,僅容納世本前十五回的內容;而後三卷二十節,卻容納世本後八十五回的內容,顯示出頭大尾小的畸形現象。其次,朱本前七卷和後三卷在風格上亦極不一致。前七卷因有不少詩詞韻語(卷四除外)和大量細節描寫,故生動形象,頗能感人;而後三卷卻隻有一係列故事情節的提綱,許多細節描寫和詩詞韻語都不見了,因而枯燥單調,情趣大減。基於此,說明朱本絕不可能是創作本,而隻能是刪節本。
世本與朱本相較,則比例適中,前後風格一致,情節照應緊密,全書顯係出自一人之手。假如說吳承恩在前十五回抄襲潤色朱本,後八十五回僅根據朱本提供的情節大綱進行創作,全書風格決不會如此一致。因此,我們幾乎可以斷言:是朱本抄襲刪節了吳本,而決非吳本改寫潤色了朱本。
(二)朱本較世本少了烏雞國、車遲國、通天河等幾個故事,也能證明是由於刪節時顧此失彼所造成的。最明顯的例子,要算通天河的有關故事。朱本第六十七節“唐三藏取經團圓”中寫唐僧師徒取經回程來到通天河,孫行者說:“來時得老黿渡過,正在此河。”當老黿馱著唐僧師徒渡河時,得知唐僧見到如來後並未代問壽數,便將身子沉下去,沾濕了取來的經卷。由於朱本前麵刪去了通天河故事,因而就使這些情節缺乏照應。
(三)從朱本的節末詩來看,也明顯地有刪節吳本的痕跡。朱本的第二、四、六、九節的節末詩,都是前兩句分別同於世本的一、二、三、四回的回末詩,後兩句分別同於世本的二、三、四、五回的回目。如其中第四節“祖師秘傳悟空道”的節末詩為:“貫通一姓身歸本,隻待榮遷仙 名。四海千山皆拱伏,九幽十類盡除名。”作為一首完整的詩來看,不僅用韻上犯有忌諱,而且在意思上也不相連貫。可是,象世本那樣,把前兩句作為第二回的回末詩,把後兩句作為第三回的回目,就顯得文辭連貫一致。可見,朱本是把不該連在一起的四句,硬拚湊成了一首詩。
朱本有些節末詩,前兩句同於世本節末詩,後兩句為朱本獨有,其高低雅俗之分,十分明顯。如第五十三節“豬八戒思淫被難”的節末詩為:“從正修持須謹慎,掃除愛欲自歸真。八戒無禪有凡意,被神綁縛在深林。”前兩句較為文雅,後兩句比較粗俗,顯然風格不同。如果我們拿後兩句和朱本加寫的其它一些節末詩比較,就更能說明問題。如第五十一節“孫行者收妖救師”的節末詩為:“收妖取經金袈裟,半路又逢一莊家。豬妖強染人家女,行者持棒趕上他。”這和“八戒無禪有凡意,被神綁縛在深林”,真是如出一轍,與吳承恩的詩風絕不類似。可見,一位作家自有其獨特的風格,摻假是一定要露出破綻的。
(四)從朱本的節目來看,風格上也有高低雅俗之分:凡是來自吳本的,一般比較文雅;凡是朱本添加的,一般比較粗俗。我們試看朱本卷五、卷六的節目(畫“△”者同於世本回目):
卷五:
△袁守誠妙算無私曲 △老龍王拙計犯天條
太宗詔魏征救蛟龍 魏征弈棋斬蛟龍
△二將軍宮門鎮鬼 △唐太宗地府還魂
卷六:
△還受生唐王遵善果 劉全舍死進瓜果
劉全夫婦回陽世 △度孤魂蕭 正空門
△玄奘秉誠建大會 △觀音顯象化金蟬
唐大宗描寫觀音像 三藏起程陷虎穴
其實,用不著特加指明,哪些節目文雅,哪些節目粗俗;哪些是吳承恩的手筆,哪些是朱鼎臣的墨跡,明眼人一看便知。假如朱本不是刪節本,絕不會連節目的風格也如此不一致;假如朱本不是刪節吳本,又怎麽會襲用世本的部分回目呢?
(五)比勘朱本和世本,發現朱本較世本多出唐僧身世的有關情節。朱本雖然刪去了世本的許多詞句,但在某些地方反而要比世本多出一些文字。假如朱本刪節世本,似乎不應刪出原書沒有的情節和字句來。這是認為朱本為祖本的一條重要的、似乎很能說明問題的證據。其實,這個問題並不難得到正確的解釋。世本之前,縱然沒有更接近吳著原貌的《西遊記》刊刻本,但一定有稿本或手抄本。其稿本的初本和定本之間,稿本和抄本之間,均可能會存在著文字上的差異。世本卷首陳元之《刊西遊記序》明確地說:“唐光祿既購是書,奇之,益俾好事者為之訂校,秩其卷目梓之。”[2]可見,世本經過“好事者”的整理加工,和原本必然存在著文字上的差別。今學術界一般認為朱本的刊刻時間早於世本,其刪節所根據的本子就不會是世本。所以,我們拿朱本和世本比勘,當然就會發現朱本在某些地方反而要比世本多出一些文字。其實,這隻是世本和吳承恩稿本或抄本之間的文字差別而已。
明白了這些,也就不難理解朱本為什麽比世本會多出唐僧出世的有關故事了。孫楷第先生認為:以吳本“記沙僧三眾及龍馬出身皆詳其原委例之,似於玄奘亦不得獨略。”世本之所以缺少唐僧身世的有關情節,是因為世本在刊刻時,“嫌其褻瀆聖僧,且觸忤本朝(高皇),語為不祥,亟為刪去。”[3]50年代,黃肅秋先生曾把第九回以後和唐僧身世有關的文字輯出,共有十處之多。如果說吳本原書沒有唐僧身世故事,這十處文字都將缺乏照應,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因此,黃肅秋先生認為,這十條內證,“雄辯地證明了‘陳光蕊、江流兒一節’故事在吳承恩《西遊記》中是存在的。”[4]
從上述五條證據可知,朱本決不會是吳本的祖本,而隻能是吳本的刪節本。過去論者多從個別字句的異同論證兩者的關係,很少從總體風格上加以區別,結果就不免如盲人摸象,各執一端而爭論不休。
二 漏洞百出的楊本亦非祖本
相對朱本來說,楊致和的《西遊記傳》全書風格比較一致,但是,也仍然存在著前詳後略、比例失調的缺陷。全書四十節,前十五節與世本前十五回,對應關係十分緊密;當然文字上要比世本、朱本簡略一些。第十六節至三十節,情節發展加快,文字更顯簡略,不過有些節仍能和世本大致保持一比一的對應關係。從第三十一節到書末,僅十節篇幅,就包容了世本後六十一回的主要故事情節,完全打破了和世本一比一的對應關係。這種前詳後略、比例失調的現象,證明楊本同朱本一樣,亦不可能是創作本,而隻能是刪節本。
更為重要的是,從楊本本身來看,其文字有不少脫落之處,因而造成情節上的前後矛盾、漏洞百出。這一點,前人已經指出。我們這裏僅擇其要,並結合我們的考查,將這些矛盾和漏洞處按先後順序開列如下,以備查考。
(1)第一節“猴王得仙賜姓”中,脫落了“仙石迸裂而產石猴”一段文字,因而造成情節前後脫節。
(2)第二節“悟空得仙傳道”中,須菩提祖師驅趕悟空離山時說:“你去不許說是我的徒弟,若說,把你剝皮挫骨……。”十年師徒相處,師父又多次秘傳徒弟道法,其師徒之情深自不待言,但臨別時卻如此聲色俱厲,再三嚴戒,不許徒弟說出師門出處,未免太不通情達理。對照世本相應之處則為:“你這去,定生不良。憑你怎麽惹禍行凶,卻不許說是我的徒弟。你說出半個字來,我就知之,把你這猢猻剝皮挫骨……。”看來師父是怕悟空“惹禍行凶”牽連自己,才不許悟空說出師門出處。
(3)第三節“猴王勒寶勾簿”中,寫兩個人要把悟空拉進陰府,“惱起猴王性來,耳朵中取出花針,把勾死人打為肉醬”。可是,前文隻寫金箍棒“大有幾丈,細如花針”,並未說藏在耳朵中。如今金箍棒突然從耳朵中取出,令人不知其所以然。
(4)第四節“玉帝降旨招安”中,寫巨靈神受命挑戰,“去至水簾洞,喝道:‘那業畜,早報弼馬溫知道’……。”“那業畜”指誰?從楊本看不可知。世本相應之處則是巨靈神見到水簾洞外狼蟲虎豹許多妖魔,才喝叫“那業畜”的。
(5)第十四節“唐三藏收伏孫行者”,寫到觀音菩薩教給唐僧緊箍咒時,並未表露真實身份,唐僧隻知道送緊箍者為一“老母”。可是,第二十三節“唐三藏逐去孫行者”中,寫行者被唐僧驅趕,要求唐僧去掉頭上金箍,唐僧卻說:“菩薩隻與我緊箍咒,並無鬆箍咒。”不知唐僧何以知道緊箍咒為菩薩所教。
(6)第十六節“觀音收伏黑妖”中,寫悟空告訴觀音,是“熊精偷了袈裟”。可是,從前文敘述來看,隻將熊精稱作“黑大王”、“黑漢”、“黑妖”等,孫悟空並不知其為熊精,何以此處又直稱“熊精”?
(7)同上節,寫悟空令高太公領走女兒翠蘭,自己在房中等待豬八戒。豬八戒來後,錯把悟空當成媳婦,“一把摟住,就要親嘴”;脫衣上床後,還和悟空有一段對話。可是,前文並未交待悟空變成翠蘭。豬八戒既已“摟住”“親嘴”,豈能分不出猴子和媳婦;既然二人又有對話,豈能不從聲音上覺察有異?顯然這是由於楊本刪去了世本中悟空變成翠蘭的文字,因而才造成這一失誤。
(8)第十七節“唐三藏收伏豬八戒”中,脫落了“會見烏巢禪師”一段文字,以致造成前後情節的不連貫。
(9)第十八節“唐三藏被妖捉獲”中,寫唐僧師徒到一位老者家中借宿,提到要往西天取經,老者說:“去不得,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緊接著老者又說:“一行幾眾,請至草舍安宿。”語氣顯然不連貫。特別是下文唐僧問起為什麽“西天難取經”時,那老者又說:“我們這向西隻有三十裏路遠,有一座山,叫做八百裏黃風嶺,那山中多有妖怪,故言難取。但長老有這高徒,不必慮也。”那老者並不知道孫悟空有多大本事,卻為何前麵說取經難,後麵又說“有這高徒,不必慮也”。前後自相矛盾,令人費解。查世本,方知老者前兩句話之間,還有一大段文字,直到孫悟空說出自己當年大鬧天宮的事跡和降妖除怪的手段,那老者才又說:“你既有這樣手段,西方也還去得,去得。你一行幾眾,請至草舍安宿。”這樣,下文再說“有這高徒,不必慮也”,就順理成章。
(10)第二十八節“孫行者收伏妖魔”中,寫金角、銀角派兩個小妖去請老母來吃唐僧肉,悟空打死小妖,“扯下一根毫毛,變一個巴山虎,自己變一個倚海龍,去至洞中,請得老妖。行至半路,仍把一棒打死,搜了幌金繩。又把毫毛一根,變做老妖,來蓮花洞口。眾妖接進,二魔近前叩頭,行者屈身挽起。”變成老妖的明明是行者的毫毛,卻又寫“行者屈身挽起”,顯然前後矛盾。查世本,是悟空打死老妖後,自己變成老妖,“又拔兩根毫毛變做個巴山虎、倚海龍”。可見,這是楊本刪節時為了節省字數,才造成了上述矛盾。
(11)第三十一節“唐三藏收妖過黑河”中,寫黑河水妖把唐僧乘坐的船隻沉下河去,“行者望見妖氣騰騰,知是水怪害師父,急令沙僧去尋。沙僧尋到水怪門邊,見上寫著‘洛水神府’,細聽裏麵吩咐小妖,‘蒸熟唐僧,去請二舅爺來上壽。’行者忍不住心頭火起,掣起金棒進水,命沙僧打去,那妖拿起銅鞭相迎。二人戰到二十餘合,沙僧尋個破綻,引他上岸。水怪不趕,隻叫:‘快去請舅爺來。’沙僧聽得,急上岸說與行者知道。”這段文字的敘述明顯不合理,因悟空並未下水,怎麽會聽到妖怪的話“忍不住心頭火起”呢?悟空既然已經“掣起金棒進水”,沙僧怎能“急上岸說與行者知道”呢?這無疑是刪節時不慎,因而顛倒錯亂了人物關係造成的。
(12)第三十八節“三藏曆盡諸難已滿”中,布金寺老僧敘述天竺國公主被難事說:“去年春月,不知何處來一女子,昏迷在我後堂。他說是天竺國王之女,被風攝至此間,叫小僧送他回去。小僧沒有力量,恐反招災禍……。此事實難處決。”送一位落難公主回宮,並非困難危險之事,說不定還會得到獎賞,怎麽能談上“恐反招災禍”呢?又怎麽會“實難處決”呢?對照世本,方知是老僧曾“幾番家進城打探公主之事,全然無損”,才未將女子送回宮中。
類似上述的矛盾和漏洞,在楊本中還有不少,我們僅選輯了以上十二條。這些矛盾和漏洞,除第一、第八條有可能是在輾轉抄寫和刊刻過程中漏抄漏刊外,其餘十條都是創作構思時所不應該有的漏洞。它向我們透露,楊本決不是創作本,而隻是刪節本。同時,這些漏洞在世本中均不存在,亦證明楊本是根據世本刪節的。
三、《平話》為《西遊記》祖本的新證
鄭振鐸先生在《西遊記的演化》中提到的大典本,今學術界通稱之為《西遊記平話》,可簡稱為《平話》。就今所知,《平話》的殘文有三處:一處為《永樂大典》所載“夢斬涇河龍”一段文字;再一處即古代朝鮮漢語教科書《樸通事諺解》中“車遲國鬥聖”的片斷及有關《平話》的八條注文;第三處見於《銷釋真空寶卷》,其中一則集中講唐僧西天取經故事。
鄭振鐸先生當年在寫作《西遊記的演化》一文時,可能還未看到如此多的《平話》殘文,所以其論證大典本為吳承恩《西遊記》祖本時還顯得證據不足。我們通過對現存《平話》殘文的研究發現,至少有三條內證可以說明,《平話》即吳承恩《西遊記》的祖本。
其一,從《平話》的主要情節和結構來看,已經初步具備吳承恩《西遊記》的規模。我們知道,《西遊記》是由大鬧天宮、取經緣起、西天取經這三大部分組成的,而《平話》中這三部分就已經存在。《樸通事諺解》中關於“孫行者”的注文,記載了大鬧天宮的經過,內容和《西遊記》大同小異。《樸通事諺解》在“西天取經去時節”下麵,記載了釋迦牟尼撰經三藏、觀音東土尋找取經人,觀音入長安赴無遮大會點化玄奘法師等情節;再由《永樂大典》所載“夢斬涇河龍”殘文可知,由魏征斬龍導入唐太宗入冥,由太宗還魂導入設無遮大會,並由此進而導入取經,取經緣起這部分內容,在《平話》中早已形成。至於西行取經過程及所遇磨難等,在《樸通事諺解》有關注文和《銷釋真空寶卷》中均有記載。合二者所記而去其重複,可知,《西遊記》西天取經途中的八十五回,大約有三十多回的主要故事,在《平話》中均已經出現。
當然,從主要故事情節、結構來看,《平話》還遠遠不如朱本、楊本更接近吳承恩的《西遊記》,但是也正是由於這樣,才給吳承恩的創作以巨大回旋餘地,更便於他充分發揮自己的創作天才。同時,也正是因為朱本、楊本均接近吳本內容,便容易使人產生懷疑。孫楷第先生在談到朱本時曾說:“唯統觀全書,與明諸百回本比,除陳光蕊事此有彼無外,餘僅繁簡之異。西行諸難,前後節次,以及精怪名稱,故事關目,無一不同。倘是祖本,焉能若是。” [5]這可以從側麵證明,隻有《平話》才是吳承恩《西遊記》的祖本。
其二,《樸通事諺解》在二郎神名下注雲:“天王請二郎捕獲大聖,即此廟額曰:昭惠靈顯真君之廟。”世本第六回,二郎神曾對孫悟空自稱:“吾乃玉帝外甥,敕封昭惠靈顯王二郎是也。”兩者關於二郎神的廟號基本一致。可是,在元代到明初的有關戲曲中,均記二郎神的廟號為“清源妙道真君”。在朱本中,二郎神隻是自稱“靈顯王”,無“昭惠”二字。楊本卻連“靈顯王”三字也看不到。可見,世本中二郎神的廟號,是直接繼承《平話》而來的。
其三,世本第四十四回寫唐僧師徒來到車遲國,“忽聽得一聲吆喝,好便似千萬人呐喊之聲”。悟空起在空中一看,原來是“許多和尚,在那裏扯車兒哩,原來是一齊著力打號,齊喊‘大力王菩薩’,所以驚動唐僧。”“大力王菩薩”是何神祗,作品中沒有交待。朱本、楊本亦均未提到“大力王菩薩”。隻有《樸通事諺解》中有關《平話》的注文,才明明白白記載孫吾空取經功成圓滿,證果“大力王菩薩”。所以,“大力王菩薩”就是孫悟空。世本中寫:眾和尚被迫做苦工,受盡磨難,欲死不能。六丁六甲、護教伽藍、太白金星都曾夢中指點他們,等待孫悟空前來解救。大概正因為日夜盼望孫悟空,眾和尚才以“大力王菩薩”為勞動號子。因此,我們認為,上述世本的有關情節,當為《平話》原有的情節。吳承恩在根據《平話》創作時,感到“大力王菩薩”這個佛號還不足以概括孫悟空敢於鬥爭、善於鬥爭、百折不撓、勇往直前的精神麵貌,於是改為“鬥戰勝佛”。但在第四十四回,卻又由於一時疏忽,還殘留有“大力王菩薩”這個佛號。
以上我們所說《平話》是吳本《西遊記》的祖本,當然亦並不排除其它藝術形式和作品對吳承恩的影響。從縱的方麵說,玄奘取經的曆史事實、《大唐三藏取經詩話》、《西遊記平話》等,和吳承恩的《西遊記》都是一脈相承的;從橫的方麵說,有關取經故事的戲曲、詩詞、雕刻、繪畫以及佛教、道教文學等,均對吳承恩創作《西遊記》有直接或間接的影響。但對吳承恩《西遊記》影響最大、最直接的,則是《西遊記平話》。而所謂朱本、楊本,隻不過是吳本的刪節本而已。這是我們探討《西遊記》祖本的一點不成熟的看法。
注釋:
[1]本文所據版本,世本為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5月版《西遊記》;朱本、楊本為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5月版《唐三藏西遊釋厄傳》、《西遊記傳》合訂本。
[2]陳新《再論〈西遊記〉的版本源流》一文中所全文移錄的陳元之《刊西遊記序》,見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6年4月版《明清小說研究》(第三輯)第160頁。
[3]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見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5月版第81頁。
[4]黃肅秋《論〈西遊記〉的第九回問題》,見作家出版社1957年3月版《西遊記研究論文集》第176頁。
[5]同[3]第83頁。
(原載《新疆社會科學》1988年第6期,並載於新疆人民出版社《西遊記研究論文選》,係邢治平、曹炳建合著,由曹炳建執筆撰寫。本文係根據《西遊記研究論文選》所載錄入,並由作者對照原稿進行了重新校對)